“他会为此痛不欲生。”
莫弈低声道。
“但他会好的。”
梅菲轻轻摩挲着指间的戒指。
“也许需要一两年,或者五六年,但人的记忆没有那么可靠。
说到底,我们才认识三个月而已,对一生来说,太短了。时间会安慰他。”
“到那时候,他身边会有许多人,他会和一大群朋友站在白昼中。而不像现在,只能孤立在黑夜下,将我当作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时间差不多,等待在病房外的医生敲了敲门。
梅菲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平躺下,莫弈抬手握住了门把手。
“戒指很漂亮。”
离开前的最后一刻,他轻声道。
梅菲微微一笑,她浑身除了消过毒的病号服,再没有其他衣物,唯独手上戴着一枚金色的蛇形戒指。
“谢谢。”
麻药推进了她的血管,梅菲瞳孔扩散,眼前的世界逐渐模糊。
手术灯一圈一圈的明亮光轮逐渐扩散、朦胧,最后似乎变成了一轮太阳,从海平面升起。而她自己则越发轻盈,好像在随着波浪摇晃沉浮。
“阳光柔和地,温暖地照在冰冷的泡沫上。”
“小美人鱼并没有感到灭亡。”
“她向天上的太阳举起了她光亮的手臂。她第一次感到要流出眼泪。”
她好像回到了童年的庄园。
同样的鲜花,同样的蜜蜂,同样的蝴蝶,同样的画架。
唯一不同的是,画架上并不是一幅脏乱的半成品。而是一幅完完整整的油画,画着无边无际、纯洁无暇的白花苜蓿海。
美得如同神赐的祝福。
她怔怔地伸手去抚摸油画凹凸不平的颜料痕迹,指尖顺着笔迹的弧度勾勒,说不出地熟悉。
她想,这是谁送给我的呢?
她看到了母亲留在油画背面的遗言,那追逐了她一生、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遗言。
“我亲爱的小梅。
不必为我哭泣。
因为。
世上的所有相逢。
都比清晨的露水还短暂。”
她惊讶地发现,短诗到这里仍没有结束,竟然还有最后一句。
“也比深夜的极星更耀眼。”
“May!”
是母亲在叫她。
艾丝梅拉达站在花园的尽头冲她招手,她瀑布般的黑发柔顺光滑,靛蓝的眼睛明亮如昼,颊边笑出了两个酒窝,面色红润,高挑又匀称,像生活在不死之地的精灵。
一点也不憔悴,一点不消瘦。
“妈妈!”
梅向她奔去。
“妈妈,你知道那是谁送给我的画吗,真漂亮……”
艾丝梅拉达牵着举起手臂才勉强能够到她的孩子,微笑不语,一同走入了温暖的、纯粹的、没有任何痛苦的,火焰一般的落日中。
“滋——滋——”
“数据异常,系统完成。”
“玩家119815账号已注销。”
陆景和赶到时,莫弈正在太平间外与左然通话。
“……还需要哪些资料?嗯,嗯,好,我知道了……”
陆景和眼角不停抽搐着,脸色苍白得可怕。
莫弈用眼神示意他,拿着手机快步走开,给他留出空间。
“去吧,再过一会交接手续完成,未名市的警察就会把她带走了。”
与他擦肩而过时,莫弈低声道。
陆景和将手搭在门把手上。
接到莫弈的电话后,比起震惊,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麻木,仿佛始终高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还没来得及感到疼痛,头颅已经闷声落地。
肺部好像被抽干了,陆景和一次又一次强迫自己深呼吸。却仍然被窒息感不断包围,高压使他的耳膜嗡嗡作响,如同坠入没有一丝空气的深海。
他想头也不回地转身逃跑,逃离斯沃尔特,逃回昨天,回到他在和印的办公室里,打开手机,还能收到梅菲发来的短信。
但如果现在离开,作为重要证据,梅菲的尸体会被警方保存,他再也不会有与她单独相处的机会。
再也没有。
这个念头推搡着他,强迫他推开门,几乎将他掌骨碾碎。
他看到了被装在防水袋中的女人,肤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安安静静阖着眼,与所有他目睹过的尸体并无两样、与被装在黑色垃圾袋中的尸体并无两样。
陆景和感到一阵恶心,差点呕吐。
但他还是一步步走近。
他端详着平躺在停尸台上的身体,这具不久前还与他耳鬓厮磨、唇齿相依的身体。
竟然感到陌生。
与梅菲在一起时,陆景和甚至会忘记自己拥抱亲吻的身体原本属于蔷薇。
她们太不同了,一举一动都如同天壤之别,轻易就能分清。
但现在看着眼前的人,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是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