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和迅速敛去眼中的震惊,重又露出一幅喜怒莫测的模样。
他抬手撑住门框,用身体强硬地将梅菲彻底阻隔在了画室外。
即便他的灵魂如今已经枯竭,可它毕竟曾在这里燃烧,不是他人能够轻易踏足的地方。
“找我做什么?”
陆景和略微俯身,似笑非笑地低声道:“我以为你会谨记我的告诫。”
梅菲想起了他的『告诫』。
“你最好是真的蔷薇,你最好是。否则,我保证,你一定会比他死得更惨。”
与那时一样,他的唇角分明是向上翘的,眼神却冰冷幽深,含着/裸的杀意。
梅菲噗嗤一笑。
“我记着呢,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来找你?”
陆景和反而不明白了。
“什么?”
梅菲的笑容如同刚出生的婴孩般纯洁无暇。
“听我讲。让我告诉你为什么。”
10. 十
▍酣畅淋漓。
数次尝试挤进门未果,梅菲瘪瘪嘴,摇摇晃晃地后退几步,左手酒瓶重重磕到大理石墙面,陆景和几乎以为那玻璃瓶要当场碎裂。
“让我告诉你……什么是哲学。”
“哲学是一群神经病用来折磨自己的刑具,他们发问,一刻不停地发问,行刑一般地发问,问自己一些永远不会得到答案的问题,然后因此痛苦不已。”
“为了窥见真理,这些人不惜如此惩罚自己,但世人却常常将他们当成疯子。”
梅菲哈哈笑起来。
“你说,究竟是谁疯了。是哲学家?是这宇宙?还是世人?”
陆景和抱着臂打量她,觉得梅菲脑子里的芯片恐怕出了故障。
“还有科学,科学亘古长存,既不会朝生暮死,也不会朝令夕改。
科学是世界运行的规则和基础,是一切浩瀚与疯狂之下坚固冰冷的基石。”
“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值得被当成信仰,那就是科学。
但科学的尽头是什么呢,也许只是饲养员每天十点来喂食,我们这群火鸡记住了,便从此庄严地将『十点出现食物』写成物理学第一公理,如果有火鸡说:‘不,先生,九点也可能出现食物。’我们就把它吊起来烧死。”
“每当我这样想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该去找个教信一信。”
她拿起手中还剩半罐的酒瓶子,仰头灌了下去。
酒液从她嘴角溢出,顺着白皙的脖颈蜿蜒而下。直到流进锁骨的凹陷,浸湿了小熊的耳朵。
“还有时间。时间只是物质变化的横轴,世上事物万千种,只有我们能定义时间。因为只有我们记得过去。石头能存在千百年,但这一秒的它与上一秒的它没有任何区别,不管有没有区别,都没有区别。”
“还有死亡。死亡与生命相对,生命是能自我复制、吸收能量降低自身熵的有序系统,那么死亡就是失去复制能力,然后重新归入混乱无序的世界。
就像它曾在宇宙中度过的那一百亿个年头一样。”
“还有诗,画和音乐。艺术家们将心研磨碎了,注入他们的作品里。但什么是思想?不过是神经间川流不息的电传导。什么是情感?不过是前半大脑对外界做出的反应。”
“甚至这些反应不是用来帮助你的,而是用来控制你的。否则人为什么饿?为什么会痛?为什么会害怕死亡?为什么会感觉孤单?”
梅菲边说边笑,如同正在遭受火刑的癫狂异教徒,机关枪一般吐出足以使许多人信仰崩塌的疯话。
陆景和深深注视着她。
他很清楚不过是些疯言疯语,可他却无法将目光从面前发酒疯的女人身上移开。
“因为你不听话。你这个意外产生的、自由自在的、随心所欲的灵魂不听话,身体不能让你不听话,感情就是它的缰绳。”
“所以陆景和,什么是灵魂?”
陆景和一言不发。
梅菲也没指望他会搭理自己,她又灌了一口酒。
“笛卡尔认为我思故我在,我同意。思想孕育灵魂,尽管只是进化中不必要的副产品,尽管时刻戴着沉重的镣铐。”
“所以什么是爱?”
酒喝干了,只剩下满瓶陈香。
梅菲叹了口气,随手把酒瓶丢在地上,瓶子咕噜噜转了一整圈,无助地停靠在墙角。
她伸出一根手指,按在自己心口,用力到指尖发白。
她郑重其事,像在宣读誓言。
“爱就是时刻禁锢我灵魂的镣铐。”
似乎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话音刚落,梅菲便开始笑,笑得弯下了腰。
半晌过去,直到她没了声音,陆景和才无可奈何地开口。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
梅菲抽了口气,用手臂胡乱蹭过脸,陆景和惊异地发现,那纤细的手臂上竟然有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