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再抬头望着圆月, 清辉之下,他们即将要分别。
季梵匆匆赶回施府时,施微一如既往地坐在院中那方石桌前等她。
“你回来啦。”施微平静地对他道,言语中没有往日的任性和故意逗弄他的狡黠。
季梵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温言轻笑道:“嗯,回来了。”
施微见他一身轻铠,也没多问,心中也早已猜到了。
自从那日季梵同她说要随兵出征,她就知道分别之时总会来的,今日一早京中传遍了宾州欲将沦陷一事,她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但只有山河在,家国昌,黎民百姓才会宁。
这一世的这最后一步,或许才是最大的考验,是必须要跨过去的。
两人什么也没说,四目相对。
此时都想再好好看看对方。
“你何时走?”施微拉着他的手,攥紧他微凉的指尖,似乎不想把眼前人放开一般。
季梵反牵住他的手,另一只手碰了碰她的鼻尖,嘴角一弯,对她扯出了一个笑,轻声道:“今夜就走。”
鼻尖点水般的触感渐渐消散时,施微突然感到取而代之的是一整酸涩,千言万语凝成一句:“嗯,你去罢,我等你回来。”
她突然又想起前世他们分别时,季梵满身酒气,也同她道了一句,“你去罢。”
可她那转身一去,前世再相见已是恍若隔世。
如今这一世,这一去又是多久呢。
院中清风袭来时,季梵最后又回头对她道:“照顾好自己。”
“听到了。”施微腔调有些微哑,“你回来时可要像这样站在我眼前啊。”
府门前,施微望着他的背影愈行愈远,直到在眼眶中变得渐渐虚无。
她想着那日在郗县花夕节他们一同放的那盏灯,也只能在心中默念,山河无恙,诸事时宜,也愿她所爱之人,能平安归来。
一个月后,永仪帝驾崩,举国哀恸。
宾州因战乱而北上的大批流民涌入京中,昔日富庶熙攘的京城如今在兵荒马乱的恐慌中和突如其来的国丧之下早已一派风卷残叶之象。
一位衣衫褴褛的妇女抱着熟睡的孩子站在城门口,妇女苍白干涸的嘴唇微微渗血,骨瘦嶙峋的双手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孩子。
自宾州被攻陷,他们一家同其当地其他人一样仓皇北上。
饥荒之下,路上有不少饿得失去理智的流民肆意从他人手中夺食。
丈夫因不忍看着妻儿受饿,拼死护着那口干粮,却被争相而上的众人活活打死。
她忍着悲痛带着孩子艰难徒步一个月,终于看见眼前大开的城门,她不识字。但望着眼前城楼之上赫然在目几个大字,她终于知道,是到了京城了。
一个多月的精疲力尽瞬间充斥满身,疲惫单薄的身躯终于撑不住往后栽倒而去,熟睡的孩子被剧烈的震荡惊醒,睁开迷茫的眼望着这座风烟中陌生的城,瞬间发出一阵尖锐的哭声。
身后大批紧跟的流民被前方的哭声吸引了过去,其中一位老妪看此情景后叹息着摇摇头,疾步走过去扶起地上的人,把那孩子抱起心疼地安抚着怀中小人因放声啜泣而起伏的娇小身躯。
可也有人上前围观之人意不在此,衣衫破旧形如枯槁的青年盯着那妇女垂倒在地时旁边布袋里半张饼子,趁着人来人往的人流,他心中一狠咬咬牙用尽全身气力迅速夺过地上的布袋,在众人的哄杂下扬长而去。
江子羡跟着他爹长临侯带兵来城门巡视,亲眼目睹方才那人趁人不备夺了那孤儿寡母的半块干粮。
“站住,你做什么呢?”他心有不平地伸手拉住意图从他身旁匆匆跑过的人。
那满脸肮脏污黑的青年见来人衣着不凡,立马慌张跪下磕头道:“这位贵人,您大人有大量,小人……小人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小人一路跋涉,一双儿女再吃不到口粮食,就要被活活饿死了……”
江子羡心下一阵吃痛,上前把前方倒地的那对妻儿扶起。最终还是挥手让跪在地上的那人走了。
城中日日都有从宾州一路跋涉至京城最终因饱受饥馑被饿死的人,这夜内阁与六部商议后决定开仓赈粮。
大多数人从宾州过来的百姓深受战乱恐慌。如今也急需安抚民心,未免再引起骚动。
今日一早,李衍自请带着各部官员来城门赈粮。
如今永仪帝驾崩,皇后薨逝,身为太子的李暄带兵出征。如今宫中也就李衍一位皇嗣,他又为皇家血脉,由他出面安抚民心是为再适合不过。
“都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看到粮食后一拥而上的灾民立即把城门围的水泄不通,在一众官兵的高声示意下才排成了一条条长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