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别六年,如今的他站在她面前,少年不再,有的已是满身霜寒,目光中当年的清澈快意早已如同坠入无间深渊再也寻不到了。
眸中尽是深沉的寒色,如同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刃,满是肃杀之意。
施微明白了,两年前季家那场浩劫,他应是逃了。
苍茫的雨里隔着一个刑台的距离,台上台下,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施微只能看向她,拼命朝他摇头——不要来!赶紧走!
季梵眼神看向她时眸中凛冽深沉的神色顿时淡了几分,嘴角弯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只是那一瞬,过后眼神又蒙上了一层深黯。
“如你们所愿,我来了。”季梵看向一旁的太监冯谊,沙哑的声音如同寒冰刺骨,“你们要的是我,把她放了。”
冯谊冷笑一声,端着嗓子道:“来者可是季公子?两年前季嵘意图通敌谋反,但陛下仁慈,念及你心思纯良,恐是受家族奸佞蒙骗。
又念你在朝为官多年,也曾为朝廷殚精竭虑。若你今日放弃抵抗、就地伏法,便可留你一条性命,如此皇恩浩荡,季公子莫要辜负圣意。”
季梵一声嗤笑:“李昀弑父杀兄,屠尽朝中半壁忠良,这等暴戾恣睢、丧尽天良的阴险小人,怎配为我大景君主。”
“大胆!乱臣贼子季乘溪,非但罔顾皇恩,还在此犯上作乱、藐视皇威,意图救走这罪臣之女,实在罪大恶极!
传陛下口谕,将这朝廷反贼就地诛杀!”
一时间埋伏在各地的兵马顿时鱼贯而出,气势汹汹地围住了孤身的季梵。
两年的忍辱负重,两年的隐姓埋名,在家中那场劫难降临之时当初那个风光恣意的自己就已经死了。如今的他只是个苟且偷生的『朝廷反贼』。
但在奔逃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中,季梵总会想起年少生活的那座烟雨茫茫的城,城中有故人二三,还有个蠢笨的姑娘。
那晚喝的酒,才不是什么借酒消愁,只是因为他不想她嫁人罢了。
他深知今日是必死之局,可依旧想拼尽全力一试,救救这个无辜的姑娘。
一时间刀光剑影翻涌,季梵一个翻身躲过左侧刺过来的暗刀,脚尖一点,刀便转身刺入后方敌人的腰腹,顿时血肉横飞,厮杀声很快淹没了这场急雨。
施微意图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衙役的压制,换来的却是更加重重的钳制,她看着眼前在刀剑夹击中厮杀的季梵,满眼恐惧惊慌只能化作悲痛欲绝泪水留下。
这个人总自诩聪明无双,可这次怎么这么傻,明明知道这是埋伏。
大雨依旧倾盆覆,昔日的少年辗转在黑压压的大军包围之下,周遭箭矢凌空飞舞,他此刻满脸沾上血色,眼神里透露着一阵阵决一死战的阴翳。
到底是孤身一人,季梵全身早已布满触目惊心的伤痕。
施微如同身受凌迟,呼吸声阵阵急促,嗓子里发出沙哑的呜咽声,被堵住的嘴角微微渗出血来。
好痛啊,世间为何如此不公,一生良善者不得善终,罪大恶极者却要受万人景仰。
不甘心!落得这么个下场!
厮杀声终于停止,满地血色蔓延,季梵最后看了她一眼,满眼尽是柔情。
像许多年前他们初次相见,春意阑珊,男孩不小心把她的小瓷兔撞翻在地,碎了一个角,他对她说:“对不起,你别哭了,我明日买个最贵的赔你。”
对不起了,这次没能救你。
不知过了多久,骤雨初歇。行刑者领了意,嘴里说了些什么,她跪在那,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甚么也听不清了,她也不想听清,一切都要结束了。
至此二十三年,她心思纯良,心里从未生过甚么怨念害过一人,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
大刀落下的最后一刻,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年桐花满地之时,父母亲人俱在,她在院中肆意奔跑,一家人其乐融融。
春日晴朗,季梵在她家院门前催促:“再磨磨唧唧我走了啊,数到十,过时不候。”
春雨初霁,城里已是一派柳亸莺娇之景。
一辆贵气的马车穿过熙攘的人群正缓缓驶向东城。
车内的少女正垂首浅眠,和煦的熹微透过锦帘打在她的杏脸桃腮,垂鬟分肖髻上的双花鎏金珠钗随着马车的摇晃撞出清脆的交和声,身着淡青色的襦裙边上绣着几朵半开的夹竹桃花纹,衬托得少女身姿越发玲珑有致。
“嘶……”浅眠的少女被突如其来的钻心之痛惊醒,一睁眼,春光入了满怀。
马车外的观风关切道:“姑娘怎么了?如是累了可再眠一会儿,咱们还有一会儿到清延宫呢。”
清延宫?
第二章
▍眼前依旧是她幼时梦里的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