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袁绍不能提供足够的犒赏,乌桓的首领也不会对他有怨言,自从袁绍将宗女嫁过去之后,乌桓高层就被彻底笼络住了。
但下层是一定会有怨言的。
不仅有,而且会立刻表现在他们肆无忌惮,变本加厉,连掩饰都不掩饰的劫掠上。
痛击刘备是袁公的任务,而在一路南下的途中烧杀劫掠则是他们为自己争取的一点点加班费。
因此征调粮草的数额自然就比之前涨了一大截。
“主公何必为此事烦心,”趁着谋士们不在,郭图私下里进言道,“兖州青麦将熟啊。”
袁绍立刻恼怒地看了他一眼,“阿瞒现在宛城,我如何能引那般蛮夷去劫掠他的兖州!”
“曹公若胜得刘备,想必早也就胜了,”郭图委婉地说道,“还不是要仰仗主公?此非罕事,主公何疑?”
……确实不是头一回,袁绍想,上次阿瞒被吕布撵得到处跑时,也是自己出兵支援,救了阿瞒。
“我总该写封信给他。”这位主公最后说道。
他还很想问一问其他几名谋士的意见,但这个念头在脑子里想想之后,又暂且放下了。
天子的阴云还在冀州上空未曾消散,最近甚至又传出了一些流言,据说朝廷准备给袁逢再选一位嗣子……
……嫡长子袁基死在雒阳董卓之手。
……嫡次子袁术的头颅已经进了国库。
……袁逢一共就三个儿子!
这位庶子出身的主公一想到二百里外的天子,就如曹操一般捂住了头,苦恼地呻吟了一声。
他曾经那般轻视朝廷,现在他后悔了。
小皇帝一点也不知道袁绍内心的想法,如果知道的话,说不定他会动起别的心思。
两日之后,御驾便将启程南下徐州,在启程之前,他心中有些疑惑一定要问个清楚。
比如说——
“移风乡侯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廉听了他的问题,“是个出身寒微,但开心见诚,并无隐瞒的人,也是一个靠戎马征战,谋下今日这片疆域的人。”
天子沉默了一会儿,“陆卿所言,似如世祖。”
“……陛下?”
今天早些时辰曾有一场朝会,天子头戴冕旒,身着衮服,肩挑日月,庄严肯定是庄严的,但天子身形清瘦,多少给她一种撑不起这身行头的感觉。
天子自己可能也觉得这身行头特别累人,所以即使朝会时穿一下,过后肯定立刻就去更衣。
但今天很奇怪,他仍然穿着这一身同她聊天。
她上下打量着裹在一身玄袍中的清瘦少年,总觉得六七月份穿这个很考验人的意志。
天子坐得很稳,汗都没出。
……当然冕旒挡着,出了她也看不清。
他冲她微微笑了一下,“无事,朕只是未曾走过这么远的路,故而有些忧虑罢了。”
“哦,”她恍然了,“陛下不必担忧,臣会安排妥当,保护陛下,这一路必不至再有什么意外。”
“陆卿忠心,朕很欣慰,”天子的嘴角轻轻翘了一下,“朕只是不知,究竟如何护卫。”
……如,如何护卫?
她以为天子是想问这一路上的具体安保安排,以及到了下邳之后又有什么安保待遇。
但天子似乎是已经察觉到这位纪亭侯是个极其直率,因此讲话需要清楚明白直来直去的人。
他又一次开口了。
“如孺子婴一般吗?”
陆悬鱼愣了很久,才终于反应过来,天子到底在担心什么。
他没有享受过一天真正的权力,但清晰地看到过兄长从这个位置上跌落下来的死亡阴影。
第385章
“朕未有一日为人君者。”
在宴会之后,那些金灿灿的东西被撤下去了,虽说已经进献给了天子,但天子毕竟不是个暴发户,除了两三件符合他眼光的摆件之外,其余大概都入了库,很快装车,成为去往下邳路上的辎重。
但天子坐在那里,冕旒玄袍,腰系玉带,身上带着一缕冰冷高华的熏香。
他的姿容举止没有什么能够挑剔的地方,但既没有人君的气势,也没有少年的鲜活。
于是这种感觉就很奇怪了,仿佛他坐在那里,只是一件精美绝伦,高高在上的摆件,是大汉延续四百年以来的证明。
在他轻声说出这句话后,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这不是陛下的过错,也不是陛下能强求的事。”她说道。
“陆卿于长安拔剑,平原起兵时,”天子反问,“难道不都是强求吗?”
……话说得也没错。
但他们毕竟是不一样的,人不一样,决心也不一样。
“若朕下了决心呢?”
一阵衣袖簌簌之声,那股遥远而冰冷的香气便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