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这样洪亮,以至于盖过了仆役跑动的声音,因而直到那名仆人冲上了台阶,刘勋才察觉到,被吓了一跳。
“大胆!”他骂道,“你慌慌张张作甚!”
仆役的前胸剧烈起伏了一阵,然后说出了一句让主君也变得慌慌张张的话。
“陆廉!陆廉没收那些财宝,她带兵来了!主君!”
准备都督扬州,为曹刘居中调停的大汉明日之星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猛地一跺脚。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他惊慌地嚷道,“我命休矣!”
“郎君!”王氏揪住了他的衣袍,“郎君何为?!”
“后门!我自后门而走!”他被揪住衣袍忽然又冷静了一下,“快,快备马!”
“郎君为何不下令紧闭城门,再与她谈——”
“你这妇人何其愚也!”圆脸太守冲着自己妻子愤怒地吐了一口口水,骂道,“陆廉若是兵临城下,我关城门又能挡得她吗!”
不知道是她来势汹汹的缘故还是怎么回事,陆悬鱼带了兵冲进城时,守城的将领竟然没吭声,没阻拦,硬是让伟大的陆辞玉将军抵达了她忠诚的皖城。
她的士兵与城中这些守卫不可同日而语,顷刻间便将郡守府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但是当郡守府门大开,刘勋硬是没来迎接她。
……但也没逃跑。
他似乎已经很久没骑马,再加上刚刚特别紧张地尝试想骑马,一个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
于是那个柔软而很有气度,满脸笑容的圆脸太守变成了一个满身尘土,满脸是汗,疼得哼哼唧唧的长脸太守。
一大家子都围在他身边,小伙子们在他身前,跪得规规矩矩的,女眷们在他身后,以袖拭泪,哭得也整整齐齐的。
“子台这样匆忙,”她手里握着马鞭,敲了敲靴子上的尘土,“必定是猜出我的来意了。”
刘勋脸上全是汗水和泪水,勉强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只能哼唧出一句话来。
“将军……饶命啊……”
“我也不知道子台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她说,“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欺瞒我,这句话说不定也是假的。”
刘勋哭得更厉害了,“这句话是真的,将军……这句话是真的呀!都是曹操的错!我是被迫的!”
“我看不像!”她骂道,“我原本想以礼待你,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蛇鼠两端!”
“将军……将军饶我这次……”刘勋哭得涕泪横流,“饶我这次,我必结草衔环……”
一屋子的大大小小似乎收到了信号,也跟着哭起来,“将军!”
……她看了看这群不知道真哭假哭的孝子贤孙,又把目光转回到刘勋身上。
“你的军粮筹备齐了?”
刘勋一瞬间不哭了,那满脸的鼻涕眼泪立刻也被他擦了擦,但断腿还是让他疼得额头出了汗,“齐了齐了!”
“那好,”她指了指在这一排儿子中跪在最边儿上的那个刘家五郎,“除了粮草,你的儿子儿妇,我也一并带走做人质了,若我领兵在外,听说庐江有什么不诚心的举动,我就先杀了他。”
刘勋打了个寒战,然后偷偷看了一眼自己那个似乎吓傻了的小儿子。
柔软的那张圆脸又悄悄转回来,看向了自己另外几个儿子。
“将军……”他哆哆嗦嗦地说道,“我这小儿子身体弱,将军在另外那几个里挑成不成啊?”
……几个儿子哭声停了,都一脸敢怒不敢言地悄悄回头看他。
第241章
淮北至徐州这片地界上,水土颇丰,除却几条天下皆知,载入古籍的大河如泗水、颍水、淮水外,还有些不那么有名的河流。
比如刘备此时栖身在一座废弃邬堡中,如果要他说清楚自己的位置,举目望去,这附近荒芜一片,远处无城近处无郭,很难说清,只有一条被当地人称为“泥河”的河流,可以勉强做个参照物。
这座邬堡的主人世代居住于此,也算淮北大族,但袁术来了,身边聚拢起许多占山为王的流寇,这些士族中能忍气吞声也就忍下来了,忍不下去的便南下或是北上逃难去了。
每一个大族离开时,都不会只带走自己的家人,他们还要带走仆役、部曲、田客、以及依附在田地上生活的男女老少。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离开故土是一件需要下定决心的事,对于士族来说更是如此。
但如果是跟在这些大族的队伍中离开,有了部曲私兵抵抗贼寇的袭击,又有世家的儿郎来维持队伍秩序,迁徙或逃难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当然这一家士人究竟值不值得跟随,百姓们心里是有些计较的。他们是再温顺不过的人,只要士人给他们一条活路,他们总愿意仓惶而又卑微地跟上队伍,去奔向那个不知在何处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