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二人视征战如儿戏,”他简短地评价一句后,叹了一口气,“吕布与臧霸亦然,竟令刘备当真坐稳北海,又领青州!”
这一场青州之战并不是儿戏,相反双方都有分寸。
但正因为太有分寸了,因此才令郭嘉产生了一种儿戏的感觉。
袁谭不擅谋略,他要攻城掠地,便是攻城掠地,不会离间孔融与刘备的关系,不会探听陆廉的虚实,不会用金帛贿赂北海的官吏将领。
陆廉就更是个黄口小儿的路数,说来守城,守便守了,打退袁谭,见好就收,放北海兵回去收麦,甚至据说也不忙着回去叙功,还留在千乘治起疫来!
战争这东西,很有点像西域传来的“浮屠塔”,但构筑它的不是砖石与木料,而是无数“偶然”,这期间有尔虞我诈,有勾心斗角,有背叛,也有结交,有敲诈,也有威胁,有人进一步,就有人退一步,有漫长而绝望的等待,有强弩之末不穿鲁缟的挣扎。
这样的较量,才是战争!
袁谭和陆廉的较量,连武夫间的好勇斗狠都算不上!充其量只能说是两小儿互相打了一架!然后互相看一看身后的父辈,便乖觉收手!
荀彧看了他一眼,又将无奈的目光收了回来。
“纵使他二人当真在青州征战不休,主公也不会插手的。”
“……为何?”
若是刘备不得不北援陆廉,主公便可从容东进徐州,合力将刘备驱逐出去,岂不是一桩美事?
但荀彧清正的目光令郭嘉顿时领悟了。
“文若兄必是想着天子东归之事。”
“不错,”荀彧微笑道,“奉主上以从民望,秉至公以服雄杰,扶弘义以致英俊,天下事,岂有大过此事者?”
郭嘉点头表示赞同,但心中总觉得有什么事很不稳当。
即使是荀彧这样堂堂正正的阳谋,其中也有些疏漏……什么疏漏呢?
他忽然开口,“文若兄可曾听说,吕布将离徐州,而返雒阳?”
端坐在车中的荀彧忽然愣了一下。
“吕布?他便是回返雒阳,又有何能为?”
自徐州至雒阳这一条路十分麻烦,虽然直走只有几百里,但相当于从曹操的腹地穿过去,想要不受阻击就是说笑了。
若是绕行冀州,道路漫长还是其次,袁绍对吕布也没有什么好印象啊!
“他纵有此心,也无此胆,纵有此胆,也无甚能为。”
冰清玉洁,居中持重的这位美男子最后下了一个结语,于是郭嘉也暂时中止了这个话题。
在他们心里,吕布到不了雒阳,就算是到了雒阳,此时被各路兵马环伺的天子也无法给予他什么支持,反而吕布要忙于应付韩暹、杨奉、董承之辈。
郭嘉心中想一想,觉得吕布的确干不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现下荀彧关注的才是正理,应当劝说主公早日奉天子讨不臣才是。
若是有了天子在手中,莫说刘备,就是雄踞河北的袁绍,难道不也要对朝廷低头?
对朝廷低头……不就是对主公低头吗?
车轮碾过土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暮春时节,风景正好,有少女出城游玩,见到这辆马车上坐着两位气度不凡的青年,尤其是那位三十出头的,正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立刻驻足而视,嘻嘻哈哈,指指点点。
荀彧对这样的指指点点是不理会的,而郭嘉的心思则不在这上。
他忽见一阵风起,将衣袖间的花瓣吹起,便伸手捉住,放到眼前,仔细地看。
那是墓前的落花啊,是他的挚友,委婉而克制地向他道别吗?
第204章
战争结束其实还没过几日,城中的大疫仍在持续。
但对于居住在乡间的百姓来说,他们终于可以回归原本的生活轨道上了。
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军队都不太懂什么叫“秋毫无犯”,如果他们是在自己的领地内行军,他们还能多少注意一点,不要劫掠太过,但到了敌人的领土上时,多抢一袋粮食就意味着守军少得一袋粮食——那袋粮食是从农人家中搜出来的?跟守军没有什么关系?不不不不肯定是有关系的,因为守军在缺粮的时候,也会大略乡间,力度从扛走别人家两袋米,逐渐上升到除了扛走所有粮食之外,还要牵走农人家一头牛,两头猪,外加两条狗。
这种行为升级到最严苛的程度时,就会出现程昱行为——连农人自己,也可以成为守军的粮食。
袁谭尽管被烧了粮食,但北海毕竟离平原不远,他不必千里决战,没粮也可以选择赶紧撤走,而不是留下来吃人肉军粮,因而附近郡县除了在粮道上的村庄比较凄惨外,这些被袁谭大军劫掠过的村庄倒还好些。粮草牲畜是全被抢走了,但农人逃也就逃了,袁大公子存着青州将成为自己领土的心,不乐意多加屠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