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概是一个年轻人,因为没能射死他而在那里一边跌足,一边发脾气。
太史慈重新将弓放下。
对面的兵力几乎三倍于他,配合精妙,令他伤亡了不少士兵,阵线自然渐渐后撤。
最晚不过明日,他们就要开始针对这座大营展开防守战了。
辞玉还不知何时能回来,她亦是以一万兵力去击破那些数倍于她的部曲兵。
在那一瞬间,太史慈心里忽然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这世上似乎真有神明,并且有意要折磨他们,自他归了辞玉至今,渐渐攒下这数万兵马,竟然还从来没打过一场旗鼓相当的战争。
火把渐渐点起来了,青州军也渐渐撤回了营中,对面的冀州军又攻了两次营,被他们打了回去后就放弃了夜间作战的念头。
但那些士兵并不是什么都没做。
他们的同袍被剥光了衣服丢在荒野上,他们也要如此炮制那些青州兵的尸体。
他们还将那些人的头颅割了下来,洋洋得意的带走。
但除此之外,他们还不愿意立刻离开。
他们围绕着营地四处走一走,顶着黑夜里的箭雨和火光,来到了外围的流民营地。
有些人跟着民夫进了大营,但也有些人没有去,他们忙着收拾自己最后一点家当,可能是一袋掺了稗子的米面,可能是一捆能遮风避雨的草席,但更可能是他们从冀州军身上剥下来的御寒的衣服——他们实在太不聪明,想不到那些从尸体上剥下来的衣服意味着什么。
那些流民的惨叫声在外面持续了很久,直到冀州人终于收队回营,有民夫隔着栅栏看着,惨叫就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哭泣。
营官走过来,严厉地要求他们不许哭泣,扰乱军心,民夫们立刻就捂住了嘴。
他们隔着栅栏与壕沟,拒马与吊桥,无声地望着亲人尸体的方向,就那么呜咽了一夜。
天快要亮了,营中生起了火。
士兵们将收集好的雪水倒进锅里,随意地将提前准备好的饼子掰碎了扔进去,最后洒了一把盐。
他们每一个人都神情疲惫地注视着汤锅里的面饼,就像注视他们自己一般。
天这样冷,风这样硬。他们刚开始时会幻想跳进锅里,舒舒服服地洗一个热水澡,后来水开了,他们的想法又变了。
——不要半生不熟的,就要滚水,跳进去煮个稀烂才好。
他们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抱着陶罐,注视着那锅汤饼,并在心中盘算着今天的大营能不能坚持住时,忽然有人发出了讶异的声音。
“那是冀州人的方向吗?”
另一个士兵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嘴里立刻也跟着“咦咦咦咦!”起来!
一个接一个的士兵停下了脚步,愣愣地向着那个方向看,直到有人又一次冲向了太史慈的帐篷。
“将军!子义将军!快看啊!白马城出事了!”
第519章
天幕暗沉沉的,似乎透出地下一点蓝幽幽的光亮,于是荒原上的冰雪,枝头的寒鸦,那些无人收敛的尸体,都被罩上一层墨蓝的轻纱,期间偶有比它更亮一点的光,轻飘飘的从什么地方飘过去。
这样的时辰里,万事万物都是屏息凝神的,就连军营也不意外,桐油火把已经快要烧尽了,火光黯淡,像是承不住天幕的沉重,悄悄低下头,将火把下匆匆走过的人显得更加细弱。
仿佛下一刻,这火就要灭了,那道走过去的影子也要隐进黑暗中。
白马城的火光就是在此时突兀出现的。
它初时烧得并不炽烈,但有浓烟滚滚,但随之火势愈来愈盛,终于成了一场点燃整座白马城的大火。
任何一个主将在看到敌营起了这样纷乱时,胸中都会激荡得无法自已。
他要立刻点兵进攻吗?
那会是陷阱吗?
如果他贸然出营,会有伏兵在白马坡等着他们吗?
太史慈立刻下达几条命令,包括但不限于要士兵加快进食的速度,要斥候近前探查,甚至还要一队人马去几里外的白马山守着,若有异动,立刻烧狼烟报警等等。
他下达命令时也在穿铠甲,待他事无巨细都吩咐过一遍后,铠甲、护臂、护颈、束皖、腰带这些也一件件地穿戴停当,再将佩剑带在腰侧,抱上头盔准备出帐时,有亲随又匆忙地追上来。
“将军,将军尚未进朝食,可要用半碗汤饼?”
太史慈盯着那碗散发着肉香的汤饼,皱了皱眉,没有理会亲随,而是径直离开了。
战场是冰冷的,但也是焦糊的,且也不独太史慈,有许多士兵也只草草捞了几口饼子唏哩呼噜地吃下去,肚子里明明还离装满远得很,却偏偏有一种食物已经塞到嗓子眼儿,难以下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