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配合在将领和自己的亲兵间,她还是头一次见到,不像许多个人在战斗,倒像是一只巨大的蜈蚣,千手千脚都只为一个脑子服务——这是经历了多少战阵才练出的水平?
但现下已经容不得她细思,只能连滚带爬地避开,而鞠义的亲兵已经冲了上来,从腰间拔·出两柄新的手戟!
……这个就是豪横。
急切间想杀鞠义有些不易,但她已经迅速制定了新的作战计划。
她的剑从鞠义身上撤开,刺向了一名手持双戟的亲兵,一击而中后,下一剑向另一名盾兵而去!
他尽可以让亲兵来替他挡剑!可他的亲兵总有死尽的那一刻,她的剑却是永无休止,永不停歇的!
在燃烧的夜空下,她的眼睛里也亮起了熊熊火光!
这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双方都不愿意退,不愿降,更不愿败,因此他们宁可战斗到死!
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上前。
她身侧的士兵也是如此。
他们的将军武艺远超他们,因此作战时并不那么需要他们配合。
——也许天下间本就无人能跟上将军的剑。
但他们仍然必须守住将军身后的位置,他们也必须将那些想要包围将军的冀州人挡回去!
赵六的臂膀传来一阵阵的剧痛,火光映得他眼睛都花了,连带他的动作也变得迟钝起来。
有人给了他一下,不是用利器,所以没有伤口。
那一下是用铜殳,那东西不是空心的吗?砸在身上怎么像是实心的,就那么一下,他似乎就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他的盾举不起来了。
如果他后退,他是可以退的。黑漆漆的火光,黑漆漆的人,每个人都好像在抓着自己身边的人死斗,而那个用铜殳敲他的人被他一刀捅死了,他暂时安全了,他可以连滚带爬地撤出这一小块战场,他对这附近的地形已经渐渐记起来了,他知道只要再走几步,就有一片果林。
他不是要逃,他受了伤,他需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喘一口气,然后再重新加入战斗。
有冷汗一大滴一大滴地从额头上落下来,流进眼睛里,他却一点也察觉不到。
赵六昏头涨脑地望了望那里,有人已经向那个方向逃了。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将军。
她还在一步步向前,她还在不停地杀敌,她看起来游刃自如,厉害极了。
——废话!将军什么时候不厉害!
可是她身边的亲卫越来越少,鞠义身边的冀州军渐渐围了上去。
赵六试着弯腰去捡自己那面长牌,可是他的手已经完全不听使唤,哆嗦着抓了几次,都拎不起来。
他最终放弃了那个主意,在将军身侧的一名亲卫倒下时,他就那么踉踉跄跄地冲了上去。
他冲向了他的家乡。
当鞠义的长戟以威不可当的气势戳穿了他的脖颈时,他的将军终于找到了一个新的空当,一剑挥了下去!
血花溅起,咆哮声撕裂了夜空!
天终于将亮了。
这样漫长的一个夜也是有尽头的。
陆悬鱼就地坐了下去。
所有经过她面前的士兵都将头低下,谁也不敢正视她。
但他们又都会偷偷地用余光去瞄她。
她的脚下堆起了无数尸体,她就坐在它们中间。
——难道那都是将军一人所杀吗?
他们的议论声没有控制住,有些大了,有军官瞪了他们一眼,于是小兵赶紧重新将头低下,匆匆走过。
司马懿走了过来。
陆悬鱼抬起眼睛去看他,“子庸如何了?”
“陈校尉伤势虽重,医官看过,倒还不妨,只是这一夜的混战颇费心神,他现下昏睡过去了。”
她听了点点头,“粮草呢?”
眼前的年轻人嘴里还在说着军务,眼睛却不停地上下打量她。
……当然不是那种无礼的打量风格,而是更含蓄,更隐晦的打量。
她身上没有伤。
她坐在那里,坐在无数尸体之间,她的脚下丢了几柄伤痕累累的剑,她在尸山血海中鏖战了一整夜。
可是她身上没有伤。
那些传说似乎是真的,司马懿想,她浑然不像个人了。
但他还是不明白。
“将军为何不愿追击鞠义?”
“我得先将粮草接回来。”她说。
“将军已遣青州降卒归乡,军中现下并不——”
“还有那么多兖州百姓呢,”她说,“他们也得吃饭,也得过冬啊。”
司马懿一瞬间就无话可说了。
她坐在那里,晨光洒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还有苍白的脸上,衬得她那样冰冷而凛然,如同一位真正杀伐决断的英主!
可她还在纠结那些流民吃不吃得饱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