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睡了很久,当他醒过来时,他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饥饿。
他穿着中衣,披着罩袍,晃晃悠悠地穿过长廊,走进了空荡荡的正室里。
有秋风吹了进来,他裹了裹袍子。
这里没有人,更没有酒宴,只有一地的小铜印,精致小巧,就像女郎可以攥在手里,一抓一把的小玩具。
郭嘉弯腰寻了一根落在案下的竹箸,拨弄那些小铜印玩儿。
直到有脚步声响起,这位青年谋士才舍得抬头。
“奉孝?”
“嗯,”他应了一声,“你怎么没走?”
那人皱了皱眉,“你不是也留在这?”
“我病得走不动,”郭嘉理所当然地说,“况且走得动也不想走。”
那人沉默半晌,上前来扶他。
郭嘉打量他的神色,还是感到有点惊奇,“你家基业多得很,舍了兖州,还有冀州,你如何未去?”
“曹公英雄一时,纵使今日落魄,我亦不能令他被人耻笑无识人之明。”
郭嘉静静地又看了一会儿眼前人,直到又有脚步声传来。
他们的明公就站在门口,两只眼睛红红的,盯着他们,忽然走进来伸出两只手!往他们肩膀上重重的一拍!
……郭嘉就差点跪下去。
“奉孝!公达!”曹操大声说道,“昔日高祖有萧何张良韩信三人,便打下了这大汉数百年的基业!而今我有部曲千余,几家亲族,又有你们两个助我!我自己便充个韩信!再过几年,还怕不能复起么!”
郭嘉忽然想起那个梦,以及隔水相望的好友。
“明公当真欲西行?”他问道,“许子远这般手段,相逼太甚!”
曹操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冷冷地笑了一笑。
第463章
虽然三将军没有千里眼和顺风耳,但有许多兖州世家当他的千里眼和顺风耳,极其详细地跟他从头嘀咕到尾,其中包括但不限于诸夏侯曹那几位将军在军营里如何大发雷霆,曹孟德是怎么眼圈红红的与兖州籍的文士武将们道别,以及最后大概还剩了几个人。
郭嘉看着就病得要死,可荀攸怎么还留在他身边呢?唉唉唉曹孟德一世英雄,最后只剩了千余老兵,这样就算去了关右,那也是虎狼之地,想安身立命谈何容易啊!
这些世家在嗟叹与感慨之后,就会抬起头,小心而殷勤地为这位三将军斟一碗酒,拐弯抹角地将话题转移到“曹操很残暴,我等盼刘使君如婴儿之盼父母啊!”上面……
张超陷入了沉思,陆白抿了抿嘴,臧霸笑而不语,而很不做作的臧悦就没忍住:“这不是狐……狐伯讴那个……”
三将军摸摸胡子:“反正都差不多吧。”
南匈奴虽然派了狐鹿孤来当刘备的好大儿,但也不曾狠下心与袁绍开战。
兖州世家虽然对兵临城下的刘备表现出了这样友善的态度,但肯定往袁绍那边写的投诚信是只多不少的。
但这样的态度是会渐渐转变的。
随着时间与战局的变化,态度也会跟着变化。
“诸位守住仓亭津这么久,岂不在兖州士庶眼中?”三将军感慨道,“而今初冬将至,我兄也已向鄄城进兵,诸位终于可以兵撤南岸,稍作休整。”
这是个好消息,值得几个人举起酒盏,一起喝一盏。
天气变冷,黄河水是会结冰的,到时候船就不容易进来了,袁绍这边有无穷无尽的民夫,刘备这边有徐州大本营,各有各的路数。既然不用担心袁绍这边快速增兵,威胁到刘备和陆廉,仓亭津的守军也终于可以退一步,据险而守。
陆白喝了一盏酒,想想又从旁边的酒壶里倒了一碗。
这个细微的举动被另外的几个人看到了,目光便都落了过来。
说起来其实有些不公平。
尽管陆白是陆廉的妹妹,但即使在刘备集团里,也没多少人当她是一位真正的武将。
她很有智谋胆略,居于青州时也能狠辣果决地铲除叛党,这都令人刮目相看,也觉得可以交给她一些庶务。
但战争是另一回事。
如果靠着攻心之计,靠着手腕与阴谋就能成事,现在中原的霸主应该是刘表。
这是个非常纯粹的暴力游戏,一切谋略与智计最终都要化为真刀真枪的搏杀——你能守得住,攻得下的,才是你的;而你的东西,你还要活下来,才有机会去真正得到它。
所以逐鹿中原的这些诸侯每一个都亲手杀过敌,江东孙家甚至父子两代死于非命,才为孙权攒了那一点家业。
因此众人眼里的陆白原本是挣不下什么军功的。
守青州时,她的女兵立过功,因此青州人也慷慨地允许女吏进入官僚系统——但来河北,同袁绍打仗,这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