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诛心。
陆川延尚在调查刘府之事,右丞却已经言辞旦旦,用词之间像是笃定了刘湛正是那幕后刺杀之人。
刘湛颓然跌坐回干草垫上,心如槁木死灰,惨笑两声,喃喃道:“好哇,好你个陈路。只恨我信错了人,当真是与虎谋皮……”
刘家长子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双腿也因脱力而发软。他慢慢蹲坐下来,哑声问:“父亲,你当真行刺了皇帝吗?”
刘湛连骂他的力气也没了,面上是彻底绝望后的心如死灰,低声道:“你觉得你爹当真这么蠢?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傀儡皇帝,毫无威胁,我杀他做什么。何况皇帝常年藏在深宫,被摄政王藏得密不透风,我现在连他长什么样都记不起来了,又如何针对他布下杀局。”
“我只是想不通,到底是谁故意行刺,却又将这顶黑锅扣到刘家头上。这是特意针对刘家做的局啊。”
长子呆呆地坐了半晌,声音突然激动起来:“是摄政王!除了摄政王,还有谁能如此轻易地掌握皇帝行踪?父亲,一定是摄政王故意陷害刘家,趁机除掉小皇帝,一举两得!”
刘湛冷冷地撩起眼皮,说出来的话却兜头为长子泼了一瓢冰水:“然后呢?”
他冷笑一声:“就算知道是摄政王陷害刘家,你又能如何?你能猜到,陈路必然也能猜到,但他明知刘家无罪,却还是不肯帮,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定然不愿为了我们与摄政王撕破脸。”
重重地喘了口气,刘湛语气自嘲而讥讽:“刘家空有钱财,却无官位实权。陈路不帮,那在摄政王的兵力权势面前,便如以卵击石,螳臂当车。”
“纵然有冤,你又要去何处申呢?”
难不成要去对着罪魁祸首喊冤枉?
长子哑然,终于彻彻底底、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了一个既定的事实——刘家完了。
刘湛疲惫地闭上眼,脸上带着尘埃落定的木然,对自己唯一的儿子慢慢道:“你走吧。”
他们两人心知肚明,这一别之后,就是阴阳两隔。
长子走了。
刘湛坐在这阴冷脏臭的牢房中,一只耗子吱溜溜地从手边飞速爬过。他茫然四顾,只觉大梦初醒,恍如隔世。
这不该啊,明明前日刘家还是朱门绣户,堆金积玉,自己身处一派纸醉金迷之中……
怎么一个朝夕之间,便天翻地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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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丞当真是这么和刘家小子说的?”
乾清宫偏殿之中,陆川延正在批阅奏折,手中笔墨不停,身后暗卫低着头,将探听到的情报事无巨细地禀告上去。
听见他淡淡的问询,暗卫恭敬回道:“属下不敢隐瞒半分。”
看守刘府的俱是摄政王亲兵,哪里能那么容易被金钱收买。自然是陆川延故意设计,命人将刘家长子放出来。他慌不择路之下,肯定会下意识去找自己最信任的外人,而那个人必然是右丞。
这样一来,陆川延就可以趁机捏住右丞的把柄。
只是如今看来,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肯定料到了自己的意图,这番冠冕堂皇的话是刻意说给自己听呢。
不过也无所谓,陆川延从没想过凭借刘府拿捏住右丞的把柄,他只是要陈路的一个表态而已。
他手上落笔动作不停,随意吩咐道:“把右丞对刘家说的话,一字不落的传到其他世家耳中。”
右丞能始终安稳藏匿于世家背后,靠的必然是世家的信任与支持。陆川延要的就是打破他们之间的信任,让世家与陈路狗咬狗。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也许在其他世家眼中,将这口黑锅甩到刘家头上的是他陆川延;但是见死不救、弃车保帅、反咬一口的,却是他们的盟友陈路。
陆川延借着小皇帝的这出苦肉计,倒是结结实实让陈路吃了个哑巴亏。世家元气大伤,再加上与右丞生出嫌隙,恐怕从此会老老实实地安稳一段时间。
不过陆川延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上辈子的逼宫之仇,他是必然要帮小皇帝报的。这些世家有一个算一个,都跑不掉——就算不至于落得一个和刘家一样树倒猢狲散的局面,最次也会日渐衰颓,泯然众生。
陆川延挥退了暗卫,心中思量不停,极轻易地定下了几个家族的生死;手上继续批着奏折,勾勾画画,看起来颇为惬意。
他沉浸在政事之中,天色渐渐昏暗,身后伺候的宫人悄无声息地走上前来点起红烛,烛光盈盈摇曳,陆川延才恍然发觉,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间。
捏了捏眉心,他从案边站起来,去乾清宫的正殿。
谢朝毕竟年轻,肌体蓬勃,恢复能力强,再加上伤处并不致命,很快就能坐起来吃饭。只是这一段时间还是不能下地,饭都是躺在床上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