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威尔跑过去接住他。艾伦看他伸来的手,先说了句抱歉。
少年拿外套把自己裹得很好,严实到你以为利威尔抓了一名犯罪嫌疑人。万幸,他们在路上没有遇上任何一位好管闲事的邻居,艾伦手臂绷得很紧,似乎在尽力减轻自己压在利威尔身上的重量,但他没有力气,他不得不半身都靠着利威尔的肩膀。回家路没有很长,少年身上熟悉的、廉价又浓郁的香水味道扑了利威尔满身。
耶格尔家在阿克曼家隔壁。利威尔把艾伦放在了门口,或者说艾伦从他肩膀上滑下来,倚着门,缩进墙角里。
利威尔有些窘迫,不知道该心硬一点直接走掉,还是好人做到底,送艾伦去医院——这个提议已经在路上被艾伦拒绝了,但无妨它成为善良的一道必经步骤。
然后他的衣角被抓住了。那少年坐在地上,在闷热的夏夜里发着抖。远处雷声翻滚。
“要下雨了。”艾伦说。
“你带了钥匙吗?”
嗯。少年点头。
“那快回家。”利威尔生硬地说。
艾伦拽得更加用力,你很难想象一个发着高烧又受了伤的人还有这么大力气,也许这是他现在能做的所有事了,利威尔想。
他蹲了下来。
“你真的不需要去医院吗?”
“留我一晚。”
利威尔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他问。
“我留过你一晚,你也留我一晚,我们相互扯平。”艾伦说,头垂得很低,“我会付钱的。”
利威尔咳了一声。
“我不收钱和男人上床。”
“只是留宿的费用。”艾伦说,“沙发就可以,要是你嫌我会弄脏家具,地板也行,哪里都好,我会做个好孩子,不会偷东西,也不会强奸你——求你,就一晚上……”
他语速很快,声音却越发微弱,带上哭腔。
“……那么大的房子,我死在里面可能要到第三天才会被人发现。”最后他说,“求求你。”
那少年依然低着头,前发把眼睛全部遮住,只看得到大滴大滴的眼泪向下掉,和窗外的雨一样。他的手快把利威尔的衣角扯破,利威尔呼吸也不太安稳。他想他不知道之前那些被挖掉的心的碎片都去了哪里,但他现在仅存的那一小片不规则形状,已经全部被这个破布娃娃捏在手中。
利威尔没有狠心让病人睡地板,我们之前说过,他是个善良的成年人,即使是捡回小猫小狗来,他也会给它们做个小窝。只是艾伦不肯睡卧室,客厅就可以,他坚持说。于是利威尔给他在沙发上铺了毯子,接了盆温水把他脸上的斑斑驳驳都洗掉,再拿酒精仔仔细细消毒。一定很疼,利威尔想,但艾伦躺在那里,表情都很少。他的嘴唇因为发烧而发白,利威尔捏了捏他手心,还是滚烫。
利威尔翻出了急救箱。
“把药吃了。”他说,扶着艾伦坐起来。艾伦听话地把水和药片一起咽下,再倒回沙发上。
“谢谢您。”艾伦小声地说。
利威尔挨着沙发坐下,靠近艾伦头睡的方向。窗外雨下得稀里哗啦,像是被困顿在潮闷空气里的整个夏天终于找到释放的出口。
“我遇到那条狗时也是下这么大的雨。”他说,声音很轻,差一点就要被雨声淹没。但是艾伦听见了。
“下雨总是没有好事。”艾伦说。
“当时你说你走之前想要给它找个好人家。”利威尔问,“你走之前?”
“您还记得这事。”艾伦虚弱地笑笑,“我一直想着,等我到了十八岁就把那房子卖掉,去到哪里……去哪里都可以。”
“你今年多大?”
“十七,”艾伦说,“明年三月我就成年了。”
“……差点赶不上了。”
“赶上什么?”
“没什么,”利威尔摇摇头,艾伦看上去精神很不好,他不该接着问的,“你为什么会一个人住在这里?”
艾伦有一会儿没有答话,利威尔以为他睡着了。下一道雷声炸响,靠在利威尔身后的毛毯轻轻动了动。
“我在您搬来之前就住在这里了,”艾伦说,“我爸爸是医生,但在我十岁时候他就去世了——他没能救自己的命。后来妈妈再婚,给我找了个继父,三年前她也去世了,在遗嘱里把她所有东西都留给了我,包括这里的房子。”
显然少年不是一个好的故事讲述者。他将自己的人生说得好似手指抚过陈年旧伤,只摸得到一条浅浅沟壑。他自己大约也意识到了,说完便翻了个身,背对利威尔,没有打算再找他唯一的听众要什么反应。
“那你现在的监护人呢?”利威尔问。
“名义上还是我的继父,当然,我猜他应该觉得我早些死了更好,这样房子名正言顺就是他的了。”艾伦说,“其实我不在乎,要什么我给他就是……不过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我不想就这么拱手送他,我也不能让我自己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