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周姨家的时候白冬有些意外。韩家给周姨的酬劳并不低,所以他以为周姨会住在高档小区,但韩夏却带着他走进了一口老旧的胡同。
韩夏的手里提着牛奶,过了一会儿将牛奶换到了另一个手上,空出来的那只手抓住了白冬的。
“天凉了。”韩夏握了握白冬有些凉的手,看了一眼胡同里两旁堆着的树叶堆。
那些树叶堆年年都有,过几天会被清扫干净,再过一段时间又会堆满洁白的雪花,被孩子们堆成雪人,最后又化成几滩雪水,只留下些许潮湿……
“这是周姨和老伴儿结婚的地方。”韩夏的声音很轻,落进风里只够白冬听得清楚。“从我记事儿起,周姨就住在这儿了。她和我妈是同学,不过那个年代学校对年龄要求并不严格,她大我妈六岁,算起来明年就该六十了。”
白冬静静地听,跟着韩夏在一扇门前停下,那扇门两侧爬山虎的叶子也已经快要落光。
秋风热情又冷漠,像是见惯了春去秋来,薄情地卷落了多少枝叶。
门铃响了一会儿,门板才被打开。
周姨与之前大不相同,像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鬓角斑白,颧骨突出,眼下一片青黑。她有些费力地抬起头看了看韩夏和白冬,半晌,脸上才露出了一个很浅的微笑。
“小夏,小冬。”
韩夏弯下腰揽住周姨的肩膀,轻轻地往院里带了带:“姨姨,门口冷风大,当心着凉。”
白冬跟着韩夏进了院子把门带上了。
“来就来,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周姨望着他们手里的东西叹了口气,像是有些发愁:“我一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
韩夏动作一顿:“远哥……”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周姨打断了:“不提他也罢。”
那是一个很小的院子,砖墙上摆了很多的盆栽,只不过现在都已经枯死了。
周姨将他们带进了里屋。
房子大约只有四十平,韩夏和白冬进去让客厅显得有些挤。
白冬注意到在电视柜上摆着一张照片。
照片里有三个人,是周姨一家三口,看上去很幸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儿子的脸被蒙上了一层贴纸。
周姨两只瘦小的手拉着韩夏的手,有些无神的眼睛望着韩夏很久,里面盈满了泪水。
“要是你妈妈在……还能有人陪我说说话。”
韩夏轻轻地顺了顺周姨的后背:“姨姨,你还有远哥。”
周姨无奈地摇了摇头,眼里的泪水滑下来,殷湿了脸颊:“有他顶什么事儿啊……他爹没了,不回来也就算了,电话也打不通。”
原来韩夏口中的“远哥”就是相片里被蒙住了脸的人。
父亲过世孩子怎么连家也不回……白冬不禁觉得心酸。
但就下一秒,他听见韩夏说:
“姨,远哥是警察,他有他的为难。”
周姨苦笑一下:“是,我给国家养了个好儿子,却没给自己养个好儿子。”
客厅里安静下来,谁都没说话,谁也说不出话。
韩夏反握住周姨的手,良久才安慰道:“您应该为他骄傲……”
周姨的眼神垂了下去:“他怎么样,我也看不到。”她的泪水爬了满脸,让人看着揪心。
她的声音变得枯槁沙哑,轻飘飘地落在空气里,却又比什么都重。
“我老觉得,他小小的还在眼前呢……怎么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你叔叔也走了,就剩我一个了。”
“我还没和他过够呢,他怎么就把我一个人抛下了……”
……
春过夏满,秋散冬离,岁岁年年,循环往复。
谁也不会为谁停了脚步,人们被时间催促着分别,又不得不在下一次的相拥里铺垫冗长的思念。
白冬走到周姨跟前蹲下来,从茶几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周姨,他不忍地揽住老人瘦削的身躯:“周姨,别伤心了……”
尽管他知道什么安慰都不会让她好受半分,相守大半辈子的人离去,怎么可能不伤心。
周姨用纸巾擦干脸上的眼泪,抬手摸了摸白冬的头发,她拉过韩夏和白冬的手放在自己的膝上,让他们掌心相贴。
“小夏,小冬……时间过得太快了,遇到一个对你好的人太难了,一定要好好地走下去,别在意别人怎么说………”
周姨的眼底有些别的东西。
她像是回想起年少的相爱,想起编了辫子被爱人戴上头花,想起在一辈子柴米油盐里的相濡以沫。
谁都没办法涉足她的回忆,他们都是局外人。
白冬轻轻一愣,感觉到韩夏握住了他的手,掌心温暖又干燥。
他抬起头去看韩夏,韩夏却没看他,目光望着窗外,只留下了一小半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