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澜噎了噎,反问:“这是穿没穿鞋的问题吗?”
“那你说是什么问题?我用脚踩着,肯定就看不了书啊。”
“这样对老师礼貌吗?还有,如果你抄一遍拿手里读呢?”
“没证据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上学背个书还要跟老师讲证据啊?”
“老师就能不讲理吗?”
……
“都好好说话,怎么又吵起了?”陈敏励在外面听见声音,也就随便劝了两句,搁下毛笔,拿手机拍自己的作品,去书法群里打卡。
关澜闭了嘴,心里却还是觉得奇怪,因为过去母亲对她要求很严,在学习上更是从来不能打一点折扣。她要是考试成绩不太理想,只敢偷偷让关五洲给她签名。可现在遇到尔雅的问题,陈敏励似乎自动退到了隔代模式,佛系而慈祥。
有些想法也变得糊涂起来,就比如她问起黎晖提过的那个联排。
陈敏励确实想买,因为好几个书法群里的朋友都买了。关澜提出不同意见,说太偏远,那里都已经出了 A 市,到医院看病什么的不方便。
陈敏励却让她别管,说:“我的事我自己能解决。”
关澜噎住,答:“行,我不管了。”
一直等到带着尔雅出了沁园小区,两人站在路边等网约车的时候,关澜才开始自我反省,刚才确实是过激了点,几句话全都是反问句,恰好就是育儿书里说的典型错误沟通模式。
“书包重不重,我帮你背。”她伸手过去。
尔雅躲开,笑说:“妈妈我比你还高呢。”
关澜也笑起来。每每想到这件事就觉得神奇,曾经趴在她胸口的那个红通通的婴儿,竟然变成了眼前的少女,而这个变化发生的过程有时候短得好似一瞬,有时候又漫长得宛如一生。
“妈妈你的车呢?”尔雅又问。
“坏了,送去修理了。”关澜解释。
却不料尔雅紧接着就对她说:“告诉你个秘密啊,爸爸说要给你买辆新车,特斯拉,都已经定好了,我选的颜色……”
关澜一滞,打断:“等会儿到家你赶紧把英语作业补了,老师又在催了。”
尔雅嘀咕了句:“爸爸说这老师有病。”
关澜一时无语,缓了缓,才又道:“刚才的事,我跟你道歉,不该说你是抄一遍照着读的。”
尔雅听着,点点头。
“但你爸爸这么说老师也是不对的。这件事最主要还是对老师不礼貌,既然作业有明确的要求,你就应该按照要求完成。”关澜继续说下去,声音比之前温和,但还是觉得无力。
尔雅总之扫了兴,网约车来了坐进去,一直没再跟她说话。
关澜不确定她听进去没有,也没再说什么。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尔雅也许真的不适合这种教学模式。
自从上小学开始,黎尔雅学习就不太灵光,偷懒,粗心,写错别字。
陈敏励觉得奇怪,自己家的孩子明明都是很聪明的,私底下说,是不是像黎晖家里人?
但黎晖家往上数好像都是清北,估计也在想,是关澜这边的基因出了问题。
最后还是关五洲出来顶包,笑说:“破案了,破案了,尔雅一定是像我,我小时候读书就不太行,所以才上的美术学校。”
那时,关五洲还在中学里教书法和美术,只要有空就管接管送,并且多买了一套小学教材,每天闲下来就备备课,好给外孙女辅导作业。
以至于尔雅到现在还时常自嘲,说自己的语数英都是美术老师教的。
后来,父亲走了,又轮到关澜一遍遍地督促尔雅订正重默。
她至今记得,小溪的“溪”字,右边下面那个“大”,曾经无数次被尔雅写成“小”。
李白诗里的那句,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被默写成“白发三千丈,冤仇四千丈”。
那时跟赵蕊诉苦,赵蕊搬出 HR 的民间科学来,说这大概就是遗传学上说的智商均值回归。
黎晖听说,却无脑站孩子那边,说:这明明是造字的不合理,小溪小溪,下面就该是个“小”啊。
最近几年,她与黎晖之间的关系逐渐平和,在她见识过的离异夫妻中间更可说是模范了。
但黎晖作为父亲,一向扮演的是只管给孩子吃糖的人,她却是要带孩子去看牙医的那个。
如果问孩子喜欢谁,更想和谁在一起生活,结果可想而知。事情往往就是这么不公平。
两人当时分开,几乎一无所有。但黎辉现在的事业终于有了起色,虽然占的股份有限,业务上也只负责其中最不赚钱的电竞部分,实现一个收敛版的财务自由还是没问题的。
平常人遇到这种事大多会不甘心,在来找她打离婚官司的人当中,有种说法叫做“摘取胜利果实”。很多人拖着不离,谈财产的时候提出不可能实现的条件,甚至不顾脸面不顾后果地去闹,就是因为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