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农村长大,家境贫穷,那么多弟弟妹妹嗷嗷待哺,她本该十六岁就嫁人。
要不是进入文工团,她无法想象自己现在正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可现在,她可能要离开文工团了。
这比她遭遇过的任何一次打击都要大,光是想想,就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害怕、后悔莫及。
江兰芳生性坚强,很少哭,别说在人前掉眼泪。
然而今天,她从张志新办公室出来,泪水就控制不了地流出来。
她泪流满面,走在路上,许多战士都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可是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看就看吧,江兰芳不断地想,要是她没法再留在文工团,她以后该怎么办……
她想不到别的去处,也实在没法接受这样的后果。
一时间,眼泪更加汹涌,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回到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她绝不会说任何团长的坏话。
不,要是可以回到更之前就好了,在张大首长面前汇报的时候,江兰芳保证自己只会挺胸抬头汇报自己的工作做得如何好,绝不会提起时蔓半个字。
江兰芳呜咽着走出文工团的大门,竟在这时候,撞上了她最不想撞见的人——时蔓。
时蔓惊讶地看着她,“怎么哭成这样?”声音里带着明显幸灾乐祸的味道。
江兰芳抬起眼睛,恨恨地瞪着时蔓,“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我要被团里开除了,这下你高兴了。”
“故意什么?”时蔓不解地挑挑眉梢。
“你故意让我知道你给田锦欣特录的消息,但又不让我知道那些隐情,引得我去告状,最后反而惹来一身臊!”江兰芳全推到时蔓身上,似乎只有确认过时蔓的阴险毒辣,才能突出她的无辜。
“啧。”时蔓轻嗤一声,“江兰芳,你怎么还是这么自作多情啊,我哪有空为了你花这么多心思。”
“……那为、为什么你特录田锦欣的那些理由没人和我说?”江兰芳咬着唇,要是她提前知道,她绝对不会去举报时蔓,丢这个人。
时蔓古怪地看着江兰芳,“你以为你是谁?文工团的领导?特录田锦欣的那些理由还需要跟你汇报?”
江兰芳一时语塞,像喉咙里堵了苍蝇一般,难受得说不出话。
偏偏这时候,时蔓已经快要成为文工团领导了,想起“副团长”那三个字,江兰芳更是心尖滴血。
她更难受地回到家,头一回哭成了泪人儿。
躲在卧室里,江兰芳蒙上被子大哭一场。
直到听见开门声,华志新在外面高兴地说话,“兰芳,你看我给你买什么了。”
他一边说一边走进来,“你最爱吃的甜饼!我特意骑了一个钟头的自行车,去东大门那边排队给你买的。”
华志新满脸殷勤,递过来两个油纸袋装着的甜饼。
他昨天看出江兰芳开完全团大会就很不高兴,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想着要哄哄她高兴,于是特意请假提前两小时下班,去给她买她最爱吃的甜饼。
然而江兰芳并不领情,她一腔委屈无处宣泄,正好看到华志新,直接抢过他手上的甜饼扔到地上,歇斯底里地喊——
“甜饼甜饼!你除了买甜饼还会干什么?!你但凡有点出息,我也不至于这么被人欺负,现在都要被文工团给开除了,我还吃什么甜饼!”江兰芳越说越愤慨,甚至跳下床,在那油纸袋上狠狠踩了几脚。
华志新被江兰芳吓到,他低着头,望向地上被踩得十分扁平甚至还有一个脚印的甜饼。
这是他骑车一个钟头,排队一个钟头,又一直捂在衣服里生怕被吹冷了,特意给她带回来的。
好像一直是这样。
他所有珍贵的心意,在她看来,不过是随时都能被踩在脚下的东西。
高兴时看一眼,不高兴时就拿来撒气。
华志新头一回,在江兰芳发脾气时不是手足无措,也不是连求带哄。
他反而很沉默,只盯着地上的甜饼,没有说一个字。
胡乱发泄一通的江兰芳终于冷静下来,也察觉出不对劲。
华志新这个样子,让她有些心慌,就好像一直稳稳拿捏在手里的东西,忽然有种快要握不住的感觉。
“志新,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我要被文工团开除了。”江兰芳深吸一口气,不再像刚刚那么激动,她语气放缓,“你知道文工团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华志新忽然回过神来,直勾勾看着江兰芳。
江兰芳这时候恢复理智,很清楚眼前的华志新才是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她拉住他,“志新,你帮我跟你爸妈说说好不好?他们最疼你了,只要你为我说话,他们一定会出面说情,让我继续留在文工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