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婆收拾了她的脏衣, 笑道:“可要老婆子给夫人搓搓澡, 松松筋骨。”
欧阳意摇头,“不必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张婆又问:“夫人可有胃口,我把饭菜热一热。”
欧阳意想了想,道:“晚膳在司里用过了,有些饱,家里还有酒吗?”
“有是有,上回老爷买回来的杏花酿还留着。”张婆有些顾虑,“这么晚了……”
欧阳意耐心道:“不碍事。你热一壶来,我喝一点,好入睡。”
张婆应“好”后退下。
片刻,一壶热酒送来,摆在浴桶旁。
张婆:“那小人在外头候着,夫人随时吩咐我。”
“好,有劳你。”说罢,欧阳意微微阖目。
张婆察言观色,看出主子今日公务甚多,心情有些闷闷,便不再多言,蹑手蹑脚地出了浴室并关上门。
如张婆所料一样,她一闭上眼,脑袋里就不自觉地要想案情,多案联合,错综复杂,各案之间的联系或明或暗,牵一发动全身,像是一环套一环的九连环,解起来令人头大如斗。
明明知道急不得,排查宫中和户部内鬼需要时间、调查凶手留下的特制复合香料需要时间、走访受害人和家属需要时间,还有,梁柏虽未明说,但欧阳意隐隐觉得很可能今晚他的行动是围捕“七爷”。
在张婆出去后,欧阳意睁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紧张的神经需要酒精来安慰,这年头的酒度数很低,但对她来说足够。
然后她就醉了。
在酒精作用下,欧阳意脑袋里跟走马灯似的,一下案情,一下梁柏,一下又是现代的家人。焦急、疑虑、愤慨、思念,五味杂陈……
就在这片刻天马行空的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人为她揉捏着肩颈,刚开始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耳边传来温热的气息,越来越近,热得几乎能把人灼伤。
她正要睁眼,随即传来哗啦啦的入水声。
“……夫君?”
欧阳意睁眼,方见梁柏眼角猩红,一言不发,低头潜入水中。
他在花瓣下张嘴。
“嘶……”欧阳意反应不及,倏地头皮发麻,伸出的双手紧紧抓住桶沿。
半柱香前,梁柏回来了。
张婆上前,悄声道:“夫人沐浴,又喝了不少酒。”
隔着一道门,净房的水声再清晰不过地传出,像是有人撩拨他的心帘。
梁柏挥挥手,“你退下。”
张婆心领神会,“是。”
梁柏轻唤妻子,但浴桶中人低声呜咽,闭着眼,眼角不知是水还是泪,似在梦中。
他心中不忍,低身为她捏着肩道,“意意,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轻声倾诉,宛如哀告。
他不可抑制地忆起他原来的家。
在外人看来幸福热闹的家,父亲能耐,母亲贤惠,还有个个生龙活虎的弟弟。
但他的弟弟们都死了,被他亲手杀死!
遭遇至亲算计、背叛,他付出了血腥代价,从此性情大变。他没有家了,本也不打算成家。
他今年二十六岁,这个年纪对三品官来说非常年轻,但成家却迟了。
别人给他说媒无非是看中他的身份,娶世家高官之女,名声好听,可也等于将自己与妻子家族绑定。他不喜欢被别人牵制。
若那些贵族小姐与他齐心还好,若还向着岳家,夫妻间又少不了一番勾心斗角。他从小和弟弟们斗到大,不想再在家里玩这套了。
只有她,始终没想过利用他的身份,关心他,陪伴他,与他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朝局复杂,世事无常,唯一人能与他笑看庭前花开花落。他几乎低声下气地求,不要走。
可她却回答什么呢,她呢喃着:“好想回家啊。”
他当即就浮起万念俱灰的念头。
自认已经做小伏低,好话说尽,为什么,她还是视他如瘟神?
“意意,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梁柏呼吸渐急,俯身在她耳边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
欧阳意半梦半醒,脑海里都是她在现代的回忆,对梁柏的话恍若未闻,似回答又似自言自语:“我想回自己的家。”真的好想念爸爸妈妈。
梁柏愣怔,一颗心直坠冰窟。
只怪自己为何要装大度让她好好思量,思量半日就思量出这么个结果!
不,不可以。
梁柏眸中渐起戾色。
“你不能走,你还未真正成为我的妻子!”
“我们是拜过堂的夫妻。”
“不,别走!”
梁柏的内心挣扎,额头沁出细汗,神色执拗而痛苦,他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况下,踏入桶中。
花瓣之下的景观若隐若现。
梁柏胸口犹如火烧。
就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