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工作。”顾严的语气听起来很是不耐烦。
我知道有些大人向来不喜欢别人挑战他的权威,尤其是小孩,小辈就应该有小辈的样子,应该学会缄默和乖顺,哪怕是在发现事情有异的情况下,也要学会遵循成人世界的章程,不该管的事情少管。
但我也知道,顾柏川向来不吃这一套。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他出声:“是吗,但不管怎么样,我妈刚走,您多少应该早点回……”
“顾柏川。”那头的男人叫了他的名字,语气不善。
我急忙从自己的抽屉里将我的“潜望镜”拿出来,这是我们在科学课上学做的手工,自从发现这个东西可以让我从这里看到隔壁之后,我就仔细研究了一上午把它加长,直到通过它可以观察到顾柏川房间里的一角。
我把房门反锁,挑着那根自制“潜望镜”跃出窗外,稳稳蹲在平台上,整套动作轻巧而隐蔽——这已经是被我熟练掌握的技能了。
人物的影像在我制作粗糙的潜望镜里略显模糊,顾柏川背对着窗,而从我的角度可以隐约看见顾严的脸。
不知道他俩说了什么,总之,顾严的脸色多少缓和下来,与此同时用那种温和劝说的语气揽过自己儿子的肩膀,在他的肩头上拍了拍:“我知道这段日子很难,你我都一样,但这不是你向我发脾气的理由,听话一点,你看,你想和黎家那小子出去野,我不是也准了?”
顾柏川没再说话,他目送顾严从自己的房间出去,转过身来,面向窗边,漆黑的眸子直直落在他窗沿的一角,嘴角有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我握着“潜望镜”的手一抖,总觉得顾柏川的目光穿过那小小的镜头落在我脸上——我的“潜望镜”是我的秘密,是我在陈敏高压政策下,不可多得的“娱乐活动”。
它不够光明磊落,就像我一样,总喜欢躲在墙的另一头暗中窥伺周围的一切。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把“潜望镜”收回去,却见顾柏川已经低下头去,与他桌案上放着的一元二次方程较真。
我将“潜望镜”缓缓收回。
第二天,顾柏川的窗边摆上了一盆仙人球。
去往鸟巢的那一天,陈敏同志特批我晚上十点以后回家,她说,那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让我多去见见世面,不要整天眼里就那么一亩三分地,吃饱喝足就什么也不管。
她说,人要有志气,你看看那些夺奖的运动员,那得是积攒了多少汗水和努力。
陈敏同志夸赞别人的时候总有一个坏毛病——她是要贬低我的。她表扬顾柏川学习成绩的时总不忘一句“不像我家臭小子”,表扬楼上跟我同龄的丫头听话时总不忘一句“不像我家臭小子”,甚至在表扬楼下野猫可爱时都会补一句“生生,你看看你,小时候也跟只猫一样可爱,现在长大了愈发臭脾气”……
如今她夸那些运动员,不忘贬低我:“黎海生,你看看你,说是喜欢打篮球,结果让你跑两步你就喊累,怎么会有你这么娇气的男孩子。”
所以我不爱听陈敏讲话,她偶尔安静下来的时候,我才更喜欢她。
顾柏川家里倒是没有这种烦恼,许芸阿姨自然不必说,顾严叔叔也是个极为话少的男人,那日他送我们上车去鸟巢,也只是跟司机说了一声注意安全,随后就退到旁边跟我们挥了挥手,转身离开,脊背直得仿佛钢板。
我和顾柏川坐在轿车后座,车里那股皮子味钻进我的鼻子,我向来不喜欢皮质物品,它们散发出来的皮革臭味以及冰凉的质感,通通不符合我的审美取向,我打了个喷嚏,顾柏川让司机把窗户降下来。
“晚上风大,你俩小心感冒。”
开车的是个年轻男人,不知道名字,顾严喊他阿鹏,所以我和顾柏川跟着喊他阿鹏哥。
阿鹏哥是南方人,又黑又瘦,上半身罩在宽大的草绿色训练服里,袖管空荡荡的,开始我还被他的模样迷惑过,以为他跟那些整天坐在办公室里的草包一样弱不禁风,甚至有一次提出要跟他玩掰手腕的游戏。
“我是小孩,你是大人,所以我用两只手,你只准用一只。”我将耍赖说得冠冕堂皇,又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坐到桌前。
那会阿鹏才刚调到顾严手底下不久,显然不怎么会跟上司家里的小孩相处,挠了挠头,又憨又直接,抓着我的手一下子扣在桌面上。
第4章 7-10
我惊呆了,愣了一瞬,随后就开始哭起来——倒也不是说我有多爱哭,只是这种事情关乎一个男人的尊严,况且那会顾柏川还在旁边看着,那一瞬间用“尊严扫地”来形容也不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