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呢?”我望着远处那几座巨大却破败的建筑,又看向那攀上红砖楼的绿色植物,一种寂寥感突兀出现,我骤然觉得不适起来。
“要停了。”
“工人呢?”
“不知道。”顾柏川一只手撑在下巴上,“也许搬走了。”
不知怎的,我想起韩奈,想他说自己的父母也该是在哪个工厂里做工,又想起他付不起的篮球课,在某一个灵光乍现中,我仿佛明白顾柏川所说的“我们不是一路人”这句话背后的种种。
可是,可是……
顾柏川看出我的情绪低落,用肩膀撞了撞我:“虽然现在看着不太好,但河流治理已经上了文件,等下次来的时候,这里肯定会大变样子。”
“文件?”我来了兴趣。
“……新闻。”顾柏川改口,他拉着我站起来,又替我掸了掸裤子,转过身去那意思是让我“礼尚往来”帮他掸灰。
我看着他包裹在宽松短裤下,隐约可见的臀部轮廓,目光发愣,有那么点下不去手。
不过,犹豫了片刻之后,我忽然很用力拍在他的屁股上。
顾柏川往前一跳,涨红脸,怒道:“黎海生!没事找事是吧?”
我笑得好大声,火上浇油跟他说,手感不错,下次有机会还会光顾的。
说完我就沿着那河滩跑开,顾柏川在我身后追,直到我跑得没劲儿让他追上,他压着我在泥土地上翻滚两圈,手伸进我的衣摆里,挠我的腰。
“下次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我一边笑,一边拼命扭动身体,扬起的尘土吹在我俩脸上,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成了“土人儿”。
顾柏川满意地松手了,将我从地上拉起来。
我们一脚深一脚浅往停单车的地方走去,他在眺望远方的河床和荒草,我在背后看他,看他已经初见形状的肌肉线条,还有骨架愈发鲜明的棱角——我心中腾起一个微妙的念头,在这如火的盛夏,烧得我口干舌燥起来。
我的单车坏了,顾柏川骑的是时下流行的死飞,没法载人,这段路又偏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出租车,我俩只能蹲在路边打电话给阿鹏哥让他来接。
顾柏川放下手机,脸色不太好。
我忙问:“怎么了,是不是阿鹏哥现在有事在忙,过不来?”
顾柏川摇了摇头说不是,顿了顿又说:“但我们确实得等一会了,他现在在医院。”
“他生病了?”
“不是。”顾柏川又否认。
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跟我说:“是林慕妍怀孕了。”
我愣怔半天没回过神,我想,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顾柏川今天早上看上去情绪不高,原来是他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这件事放在大多数人身上倒也不算坏事,可对于顾柏川来说,这就意味着,他好像彻底被排除在顾严的新家庭之外,只剩他一个人了。
我从未想此时一样厌恶一个未出生的生命,即便我清楚了解他是如此无辜。
九月如期而至。
陈敏给我打了一通越洋电话,大意是她没法在我开学之前赶回去,让我跟我爸商量好,叫他去开新生家长会。
我发誓,我还没有到开学一场家长会都要瞒着家长的程度,毕竟那又不涉及考试成绩,所以我在挂掉电话之后就跟黎正思说了这件事,他“嗯”了一声算作回应,结果真到了那天,我在学校门口左盼右盼也没看到黎正思的影子。
新的班主任是个又高又瘦的女人,一双细腿踩着高跟,身高直奔一米八去了,我猜,如果她也不招班里的学生喜欢,大概会被起外号叫“竹竿”“通天柱”之类的吧。
但是现在她还没做过什么惹我不高兴的事,所以我叫她周老师。
我常听一句“刀子嘴豆腐心”,偏巧周老师是个反过来的人,她温声细气在前头讲话,话里的意思却是指责有些家长对自家孩子不负责任,新生第一次家长会就迟到,实在是太不应该。
我听着在底下发笑,心想着她说的还是错了,迟到的家长又怎么样?还有像黎正思一样压根没来的呢。
然而,正当我在心中抱怨黎正思的时候,就听见周老师在上面说:“……所以我们今天会后家长和孩子都留一下,我们一对一进行初步了解,给孩子的未来做出一个规划……”
我没听完,借着上厕所的理由跑掉了。
逃离身后高耸的教学楼,新鲜的空气涌入我的肺部,蓝天正中间飞过一群大雁,排列成整齐的“八”字,我抬头望了望后面那朵白花花的云,心情骤然舒畅许多。
“黎海生!”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回过头去,看见韩奈冲我跑来,不知道他刚才去哪里了,校服袖子高高卷起,拉链敞开,里头一件白色跨栏背心沾了汗水,贴在胸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