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说了这样一句,转身就跑,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韩奈并不在乎顾柏川怎么想,他抓着我的肩膀,大声“嘁”了一句,然后又挑衅地看向马肥婆,好像在说:看吧,你眼里那么优秀的孩子也会有犯浑的一天。
或许我应该在此刻与韩奈统一战线,但我无暇顾及周围的一切,我的心脏跟随顾柏川远去的背影一起沉了下去,这或许是漫长青春期的开端,带着无从描述的燥热,烧得我几乎要融化在那个夏季。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顾柏川的关系如同北京的秋,温度急转而下,我曾经在纸上写过的那句“我们再没有从前那样要好了”真的实现了。即便陈敏有意在我俩之间斡旋,我们仍旧没能回到那个半夜爬窗“幽会”的时代。
反倒是我在和韩奈鬼混的期间,他带着我认识了一些八号院的小孩,其中领头的那个叫牛佰万,大我们三岁,正准备参加六月底的中考。
我其实搞不太懂,为什么他都快要考高中了还能每天出来跟我们打篮球,别说是快要中考,哪怕是现在,陈敏也是不愿意看我出去的——她总担心我那不到及格线的数学卷子,光是找数学老师抱怨都不下四、五次。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接受自己儿子就是扶不起的阿斗——我恨数学,正如同我恨一切顾柏川所擅长的东西。
好在,痛恨数学的不止我一个。
牛佰万坐在树杈上,振臂一呼,向我们阐述他的数学无用论:“你说,学那些个方程有什么用?反正以后买菜也用不到什么平方数,算个账用计算器不就得了,非得要考试,考个蛋!”“好!万哥说得对!”坐在树下的小弟们分外同意他,不仅是因为大家的成绩全都堪忧,更是因为牛佰万大了我们三岁。
在成长的某个阶段,年龄就是本钱,所以牛佰万说的就是真理。
我跟着他们一起鼓掌,心中在想:数学是没用,但更没用的还要数顾柏川电视机里的那些动物,它们远在南极、北极,远在几千米下的海底,这些跟我们人类又有什么关系呢,要不是因为有摄像机拍下它们,这些动物到底存不存在都是问题。
“……每天读书,读得眼镜片要比啤酒盖还厚!通通都是书呆子!”牛佰万用这句话铿锵有力地结束了自己的讲话,他跳下树,将我捞到他身边,碰了碰我的脸,“看看我们海生的眼睛,多漂亮!如果戴了那啤酒盖子得要多丑。”
我愣了愣神,听见韩奈在旁边附和了一句:“确实漂亮,跟小姑娘似的。”随即那些八号院的小孩就开始哄笑起来。
我红着脸抓住韩奈的领子,他连忙冲我摆手讨饶:“开个玩笑而已,别生气。”
他这样道歉,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后半段时间里,我就坐在旁边开始溜号。
我知道他们拿了我的智能机在上面放一首叫《I Kissed a Girl》的英文歌MV,一群男生围在一起观看艳丽的红布下女人穿着网袜的大腿,看她穿着高跟鞋跳动撩人的舞步,伴随颇为新潮的电子鼓点,那样令人浮想联翩。
韩奈在我身旁,呼吸略显沉重,他指着屏幕上女人的红唇,向我感叹,外国的女人真是好身材。
我点头迎合他,却对那些女人的身体并没有太大波动,相反,我的目光落在歌词上,暗暗在想,为什么歌手是个女人,却还在唱亲吻女人呢?
伴随春天的再次到来,小升初近在眼前,陈敏变得越发暴躁,她开始将我反锁在家里,坐在我旁边看着我写题,每当看到我对着数学题抓耳挠腮,她就会拿一把铁尺子敲向我的手背,她说,黎海生,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我看你上学就是去瞎胡闹了!
我捂着被打的手,叫嚷:“我就是不会,我笨!你把我生成这个样子,你还想让我怎么样?”我习惯性拔高音量,好让隔壁顾柏川听了去。
陈敏觉得我在跟她叫板,气得更加厉害,她的头发被自己抓得蓬乱,张牙舞爪的模样确实令我害怕,我放低音量,跟她说对不起。
后来她应当是去找了顾严,要请顾柏川“出山”多帮我补习一下数学,我知道她是想让我考去初中的重点班,奈何那个目标实在是太远了,我心里清楚,即便顾柏川从现在开始守着我不动,我也不可能去到那个好学生专属的重点班。
不过,每天早晨在家门口再次见到顾柏川,望向他一张不情不愿的臭脸,我还是很高兴,甚至在心里有一种报复性的快感——看吧,即使他不屑于同我们这帮劣等生交往,他还是要遵循大人的意愿回到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