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只是……
他的妹妹捧着书卷靠在檀木书架旁，支着下颌的手将倾未倾。连眼都半阖着，颇似一副昏昏欲睡模样。长裙曳地，人若桃花。
见他走来，又抬起首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忽令满室灼灼生辉：“哥哥。”
浮黎冷眼瞧着，心里只转过三个大字：小骗子。
再添几笔：他亲手养出来的小骗子。
“怎么不去睡？”
她抬眼看他，十分诚实：“不想睡。”
浮黎心平气和：“为何？”
“因为不想做梦。”她身子略微往一旁倒去，又下意识坐直，更加理直气壮道，“白日梦太苦，我倒喜欢留在现实里。”
十分合理。浮黎心想。
但他还是很生气。
兄长低垂了眸，轻轻淡淡地笑上一声。他又俯下身来看她，语气中浸透了凉意：“那你有本事一直醒着？”
玉宸合上了书本，仰起脸看他，一本正经道：“时刻努力着。”
浮黎冷笑：“玉宸。”
“在！”她睁大了眼，试图证明她此刻的清醒。
浮黎只垂了眸，懒得跟她多话，直接把人又抱了起来，往云榻上一放。期间省略挣扎若干，抗议若干，终归如同耳旁风，过眼云——
兄长他不在乎。
“我守着你睡，倘若你做噩梦了，我就把你叫醒，好不好？”
他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忍下三分无奈，又侧首观察了一下她颈项间的伤口，手指在那侧肌肤上摩挲两分，惹得玉宸又下意识躲了躲。
浮黎眼眸深了几分，低头凝视着少女，指尖微妙地动了动，只是不久又叹息一声，只扣着她的手腕，往里输入了一道灵气。
玉宸也的确很困了。
自噩梦中醒来的争论，出走时的试探，又和通天，咳咳，以及金屋藏喵时的慌张……
总而言之，她好困。
真的没骗她哥。
只是越困越不想睡，意识在半梦半醒间挣扎，仿佛连潜意识也在抗拒着睡眠。
这具失却了法力的身躯，似乎越来越受日月周转、四季变迁的影响。
她脸上的神情越发难受，看得浮黎也垂了眸，沉沉地叹息。
“哥哥，为何神仙也需要睡眠呢？”
浮黎摸了摸她的头：“那阿宸能同为兄好好讲讲，你是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吗？”
她就又不说话了，一双眼眸眨呀眨的，波澜款款，月色入户。手不安分地从锦衾中伸出来，牵住了他的衣袖，又往上爬了爬，拉住了他的小指。
浮黎目光微垂，落在她的手上，沉默了许久，广袖微拂，又反握住她的手。
“阿宸，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一个正常的成年男性？”浮黎低头看她，笑容讽刺。
小姑娘沉默了几许，果断抽手，又被浮黎强行扣住。
兄长面色愈冷，又道：“怎么，现在连牵个手都不行了吗？”
哥哥你好麻烦啊。
这回轮到玉宸叹气了。
她努力唤起几分神智，侧过身来，抱了抱面色愠怒的兄长，又顺手拍了拍他的背，耐心地哄道：“怎么会呢？哥哥想做什么都可以。”
兄长的身躯仍泛着几分冷意，只是靠得近了，到底能感受到其间的温热。一如那颗，尚未彻底冰封的心。
玉宸微微垂眸。
指尖仿佛又触及到了匕首的凉意。
“是吗？”浮黎低头看她。
玉宸：“应该……？”
浮黎微微颔首：“回不回家？见不见我？你徒弟和我打起来你帮谁？什么时候和隔壁上清分手？还跟不跟东皇出去浪洪荒？”
玉宸：“哥。”
浮黎冷笑：“大兄和我你更喜欢哪个？遇事听师尊的还是听我的？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好好照顾自己？”
玉宸：“好困，我先睡了。”
浮黎压抑着怒气：“玉！宸！”
小姑娘已经自觉地掀起锦衾，往里一躲，十分安详地躺平了。
兄长盯着那一团看了许久，只恶狠狠地吐出一句「小骗子」。
落音很轻，想来应是不会吵到她的。
可她到底听到了，又睁着那双眼，藏在黑暗里。
“哥哥。”
她轻声道：“有一句话忘了跟你说。”
浮黎低了头，面上变幻不定，冷淡地开口道：“什么话？”
她不做声，小心地牵住了他的手。
“对不起。”
浮黎的手颤了颤，又被他倏地收紧。
“封神幻境里，我不知道是你，还以为是幻象。当然，就算是幻象，我也不该这么说。”
小姑娘声音闷闷的：“对不起。”
“哥哥，那一场，是你赢了。我不敢亲手杀你，也不敢去想，万一你真的死了，我当如何。”
浮黎：“但你也不会原谅我，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