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存者言,此为妖族所为,是为报复。
首领命巫祝推演因果,巫祝折损数十命数,须发皆白,得知确为妖族所为,并现出真凶面目。首领静默许久,再命勇士捉拿此妖,并以其头颅,上呈女娲圣人。
旧日的命轨已经几易面目,而故事却在永不止息地上演。
且这矛头,分明直指圣人。
*
鹤引在纸上逐一写下亡者的名姓,一遍遍地梳理着他们的来历、生平、家人、亲友,稳妥地安排着他们的身后之事,直至停笔的一瞬,笔尖微微一颤,方暴露出他心底不宁的心绪。
他抬头悄悄看了一眼倚坐在石像旁的圣人,她面色平静,碧色的眼眸始终凝望着远处的苍蓝天空。
这是这些天里难得的好天气,很多人都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四处转转,散了散心。因而这尊被首领坚持着带出来的石像前,少了许多祈愿的人。侍奉着神灵的仙侍也被神灵本人推了出去放了个假,衬得此处愈发清静。
不过,清静也好。
仅从目前的状况来看,人族中的大多数人仍然保持着安稳的心态,忙忙碌碌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一半是首领在一开始便限制了屠戮事件的传播范围,并在明面上做到了以杀止杀,以眼还眼,令受害者满意。
另一半,便是众人隐约意识到的事实,女娲娘娘自下达敕令以来,一直留在人族之中,同他们一道迁移。
可这并不长久。
假如仇恨继续绵延下去,人们会逐渐产生怨恨,逐渐去迁怒更多妖族,哪怕他们中的很多妖,其实与之并无关系。
但那又如何呢?他们是妖,那便是千错万错。
有着生死之仇的种族之间,注定是你死我活的局面。而在这种局面下倡导和平相处,呼吁双方冷静,只会被两边都视做异类。
人的心,妖的心。
怎么能刚刚好,均匀和谐地分成两半,一半为自己的族人考虑,一半为对方耐心谋划呢?
他们必然有所偏向,他们绝不能做到口口声声所言的公平公正。
然后,妖族和人族便会在一夕之间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
是女娲创造了人族。
创造人族的圣人,是妖。
——死局。
被太清圣人一番教(磋)导(磨)过的鹤引,下意识做出了这个结论。又在下一秒回过神来,拿起笔匆匆将之划去。
世上绝对没有注定无解的局面。
只要娘娘愿意选择一方,她随时都能获得世间最高的尊荣。
可是,可是……
鹤引苦笑一声。
选谁呢?
选谁都是错,不选也是错;错错错,错上更添错!开头便是错,结尾更是错。满纸荒唐言,尽是平生错!
他下意识地抬眼,望着仍然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处的圣人。
她的蛇尾微微缠上石像,颇为随意地甩动着。黄叶飘飘摇摇地从一棵歪脖子树上飘落,须臾便落了满地。她靠在这满园的秋风瑟瑟中,阖了眼,仿佛陷入了哪个美好的梦境之中。
他静默了一瞬,四处打量,从某个犄角旮旯中找出了一把扫把,老老实实地扫起石像周围的落叶来。
“鹤引。”
“啊,娘娘。”他猛得回头,十分艰难地想把手上的扫把藏到身后去。对面的圣人却忽而笑了一声。
她抬起手招来一阵风,将满园的落叶都堆到一处。
鹤引福至心灵,干脆利落地把它们一齐扫进簸箕之中。
这间小小的供着圣人石像的院落,又恢复了先前的整洁与宁静。
女娲终于站起身来,走至藤蔓缠绕的窗前,轻轻拿起了泛黄的书简。
她慢慢地翻阅着竹页,将上面每一个名字都描画过去,直至把姓名与他们的面容对上号。良久,她才放下书简,似是陷入了与之前如出一辙的思考之中。
鹤引微微垂首,静静地等待在一旁。
良久,女娲唇边露出一抹笑,她看了看鹤引,温和地开口道:“这些日子,麻烦你们了。”
鹤引下意识摇头:“不,不麻烦!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娘娘您才是……”
他的话到了嘴边,又难以继续下去。诚然,他看出了圣人面临的困局,但圣人自己呢?难道又会不知晓自己面临的局面吗?
女娲笑了笑:“莫要推辞了,我说是要护着你们迁徙,到头来,还是误了事情。还好,你们仍然愿意信任我。”
她轻轻一叹,又转而开口道:“鹤引,你记录的这些东西很详细,但有没有想过,更进一步?”
鹤引微怔:“更进一步?”
女娲:“此次迁移,路途遥远,人数众多,难免会出些疏漏。却也正好趁此时机,将人族上上下下的状况都摸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