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衣袖微挪,于桌案边无声垂下一截绛紫的袍。一星灯火之下,悄然生出晦暗摇曳的影子。
紫霄宫漫漫长夜的孤寂攀爬上他袍角,落在微微泛着银辉的道纹上,织出绸缎般的夜色。
他苍白瘦削的手指顺着棋盘纵横的道路挪动,似在沉思着该于何处落子,又迟疑着,是否该退后一步,保下些什么来。
最终,那双深邃幽寒的眸注视着眼前呈现的结果,轻叹一声:“归墟之地,早就不该存在了。”
太初:“但祂永远存在,正如人心千面,难窥尽头。”
道祖的视线转而落在半悬的玉碟上,静默无言。半晌,他忽而问道:“吾徒此去,你,以及那一位,当真能确保他们的安危?”
“坦白地说,未必。”太初沉默了一会儿,诚实地回答道。
一气微微抬眸,无悲无喜地凝视着祂。
然后,他听到两个声音一齐回答了他:
“很抱歉,我们只能确保,最终的胜利。”
*
归墟的天地骤然颠倒,却好似从未改变一般。灰色的雪与灰色的尘埃从容交换了位置,继续履行着相应的职责。
雪践踏为尘,尘纷然若雪。
仿佛它们本就是相依相生的孪生兄弟,兀自散漫于此间。
玉宸眉心微蹙,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复又撑起了伞,挡在两人头顶。
倘若记忆无误,那么昔日的归墟之行,便是一切的起点。她不得不跋涉千山,远赴旧途,其一为解前尘因果,其二,便是这无尽的深渊,同样在以亘古幽幽的太息在召唤她前来。
她正站在深渊的边缘,等待它握住自己的手。
通天瞧了眼少女微微举起,护过他头顶的伞,伸手便接了过来。两人视线交汇于半空,又浅浅分开。
他换了下姿势,使得玉宸靠得更近。伞面倾侧,护下她裙裾边一点翩跹。
周遭的冰雪傀儡对此视若无睹,任由两人彼此护持,谨慎地走来。
或许,对「它们」而言,只要目标未曾脱离轨迹,便不值得过多关注。
玉宸低垂着眉眼,目光扫过寸寸地表,与上次来时的景象进行对照,印证着自己心里的想法。
通天瞥了眼傀儡们的方位,目光又看似漫不经心地落在周遭空间上。
前方带路的傀儡亦是不紧不慢,似乎那位宽容的「主人」打算留给她足够的时间去思考,以及,抉择。
归墟漆黑一片的天幕被人执柄挑起一角,隐约见着些浮沉的微光。行过的路上渐渐绽开血色的花朵,甚至能听见幽幽沉沉的歌谣声:
“巫妖战,洪荒乱;十日坠,不周倾。”
那声音渐渐大了,又听得那奇异的声音咬着音节,一唱三叹:
“伏羲陨,天地悲;冤魂重,轮回生。”
那是同她先前的梦里,一模一样的歌声。
玉宸停下脚步,定睛望去。
远处亭台已经遥遥可见,玉石桌案上茶酒正温。而更引人注目的,恰恰是其上,一副摆好的玲珑棋局。
那道声音停了一会儿,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念出第一句台词:“第一幕,羲和十子之陨。”
周围的天地像是暗了下来,只剩下正中央的舞台。
冰雪的侍从们低下了头,将客人们请上了观赏的席位。
*
“昔年巫妖之战,可叹那十位金乌太子,只余下一只最小的,苟且偷生,如今却也下落全无。”
“便是一点踪迹也寻不到吗?”
“寻到了又如何,世间已无妖族,九重宫阙早已易主。”
是谁,是谁在说话?
太一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又被一人轻轻按下。
“女娲圣人尚在……”
“越不过人族。”
“我听闻那上清圣人有言在先……”
“你怕是忘了她两位兄长。”
“如此……奈何。”
“唉。”
絮絮的两道声音逐渐低了下来,太一急着去听,又下意识留了三分心思试探自己的处境。
耳畔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那人微微松了手,由着他睁眼来看。太一微微恍神,待视力恢复,便不觉落入一双捉摸不透的眸。
“你——”
“你好呀。”青年微微一笑,“太一。”
他将自己的名字念得格外轻快,颇带一副怀念的模样。青年一袭白衣,半张脸映着初升的晨曦,眉眼为日华勾勒,竟显出几分温润与柔和。
然而很快,他漫不经心地探出手指,自指尖燃起灼灼耀眼的太阳真火,驱散了那一点半点不切实际的柔软,继而,显出潜藏在躯体中的凛冽来。
从天上一头栽下的「小太阳」,终是陷入一脸的震惊茫然,望着对面那一袭白衣的青年。
他抬首望天,低头思乡,举起自己的爪子沉思半刻,随即痛苦地挠了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