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微微睁开眼眸,眼前景物朦胧不清, 光影错乱交织, 晃得人头脑昏沉。她闷闷地应了一声, 只觉得难受。
玉宸勉力撑着额头,目光微微往下垂落。她似听闻一声若有似无的太息,眼前斑驳的色调又被重新统一成纯粹的白。
那白色极为干净。
像是昆仑山巅初生的雪,又似春日融融,湖畔新发的杏花。纯粹无暇,温柔得不可思议,仿佛心情也随之平静下来。
可这还不够,玉宸努力地想着。
它又像是,又像是传承记忆里澄透无垢的青莲,不染凡尘,只余清辉无限。
于是,少女便好似真的闻见了淡淡的莲香,近到触手可及,只待她伸出手去。
通天呼吸一滞。
少女微微仰起脸,茫然失焦的目光全数落于他身上。她宽大的广袖微垂,露出纤细的手腕,凝玉似的手指小心地探出,缓缓抚上他面颊。
似有无限的耐心,又忍不住去探求更多。
他不敢动。
面上的触感起初微凉,又迅速在感官末梢灼烧起来,无端绵延而下,遍及整个躯壳。仿佛全部身心,都要为她焚烧殆尽。
通天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望着她缓缓凑近,眸里满满地倒映着他的身影,专注而动人。少女微微捧起他的脸,俯身而落,轻柔地覆过他唇畔,极尽温柔缱绻,几乎要唤起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
他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似要逼迫自己清醒,又不自觉地于心上叹息,微微垂首,慢慢地回应着她。
两人的呼吸微妙地重合在一起,连绵不绝的清气周转不息,契合得天衣无缝,似连时空也为之延长。
而下一瞬,通天动作微顿,手疾眼快地捞住了自玉宸怀中滚出来的金乌团子。他方自暧昧难言的氛围中惊醒,身前衣襟又被少女松松地牵住一角。
通天好看的眉眼之间,无声漾开几许宠溺,无可奈何,甘之如饴。
“阿宸……可是做了一场噩梦?”
他家的小姑娘,似有埋藏了许久许久的委屈,连自己也仿佛忘了个干净。又在蓦然回首之时,痛彻心扉。少女只低下头来,很难过很难过地道了一句:
“我找不到我的毛绒绒了。”
玉宸眨了眨眼,掩下眉睫上几分水雾:“他是这世上对我而言,最为独一无二的毛绒绒。超漂亮,超可爱,虽然有时候也很傻。”
通天低眸望着她,阖眸轻叹,又小心翼翼地将她拥入怀中:“我知道。”
我永远都懂。
“从此以后,我怕极了世间生离死别。”少女轻轻拉着他的衣袍,闻着淡淡的莲香,纤长的眉睫微微颤着,唯有神智在渐渐复苏。
何妨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玉宸闭上了眼,轻声道:“他一个转身,便再也没有回来;我怕我一个转身,大家就都不见了。而这恩怨情仇,不得问天数无常,亦深畏人心叵测。我着实是怕得不行——”
少女声音微顿,不觉恍惚了一瞬。
那抹莲香不知何时又近了几分,慢慢地,她薄凉的眼睑上隐约传来温热的触感,无声无息之间,惊动了池底融融的星光。
通天的衣袖微微拂开一个弧度,将少女安稳地揽入怀中。
他微垂下眸,额头轻轻贴上她鬓边的发,眸光清浅温和:“但我们从不信命,敬畏只让我们向前。”
他眉眼微垂,视线余光掠过一旁安静摊平的、迷迷糊糊的金乌团子,指尖微微抬起,举动愈发轻缓。
通天轻声道:“无论如何,辗转经年,我们已经踏上了另一段历史。”
*
玉宸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遥远的尽头,唯见海天一色,澄碧如洗。
碧波拍打在沿岸,激起漫无尽头、一如荒雪般的潮。是人间孤绝之地,向来无人踏足。山间层峦叠嶂,郁郁葱葱。飞鸟拂开云崖上聚拢的浓郁白雾,穿过一线渺茫的天光。
——又纷纷映入她眼中。
“若来日无事,可否一寻蓬莱?”
她听见故友的询问,穿过微潮的海风,微微带些怅然,又含着几分隐约的期盼。然而几重命运枷锁之下,怎奈何:
誓约已成空,昔人尚留恨。
最后的最后,唯有她,被永远地留在了时光里。
*
通天轻轻牵过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玉宸起身,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走,又被小心地搂住。他神情上掩不下几分担忧,沉沉地唤了她一声:“阿宸。”
少女抬眸望向通天,似要说些什么,又将之全然忘却。她只轻轻地笑了一声,定定地望着他,朱唇轻抿,灼染三分艳绝:“我很好。”
玉宸微垂眼眸:“我答应过这世间所有有幸相遇的人,我会很好很好地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