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宸微阖了眸,念及袖中的定魂珠,无声地叹息一声。
若非道尊一向不甚在意,直视其容颜者早已被汹涌的道意碾碎灵智。哪怕是一丝半点微小地泄露,也便如归墟时,琼霄所见之景。
祂所言即法,所行即道。
而其本身,便是道之化身,至美,至善。
“汝当罚,不至死。”通天简洁地开口道。
圣人眉目冷淡:“昔日汝入吾门下之前,吾便有言在先,修为资质,心性为重,若有不敬吾兄长者,逐;若有造成门下争端者,逐……”
他声音渐渐转冷:“凡吾门下,当奉吾敕令。吾既有言,便依律法而行。”
通天:“替换阵法核心,以致发生爆炸,伤及同门,流落险地。吾且问你一句,此事汝知晓,还是不知晓?”
定光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良久,他答道:“弟子知晓。”
通天微微一叹,凝视着他。
“这是我问你的第二次,你当真执意如此?”
定光垂首拜下:“谢师尊成全。”
通天不再多言,他取走了定光事关封神的全部记忆,又拿走了先前传授的上清道法。
圣人随手废掉了他之前苦修得来的修为,又转手还了他一份修为,让他不至于沦落到化形困难的地步。
如此而来,断得干干净净,明明白白。
前尘已绝,无从回首。不至于死,不见得生。
“此物无甚大用,唯独可以隔绝另外那位定光带来的影响。”通天略挥衣袖,将法宝留给他,随即淡淡道,“你走吧。”
*
定光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最后请求了一次通天,往袖里乾坤里塞满了无甚大用的,乱七八糟的小玩意。
功法口诀之类,非他之物,不敢妄取;所予法器,既非门徒,理应还之。
圣人不言不语,一切听之任之。
唯有邈邈山间飞雪下得更为大些,穿过纯白色的梨花,恍惚见了一场零落的雪。
他静静立于树下,微微晃神,又抬起手轻轻地替玉宸拂去发间的落花。
少女抬眸望他,眼眸微垂,睫毛上落了絮絮的雪,又渐渐融化,润湿了她灿烂的眼眸。
通天小心地伸手将她抱起,少女便略低了头,纤白如玉的手腕自袖中伸出一截,微凉的指尖轻轻描画过他的眉眼。
梨花之雪纯白无暇,透着一种说不清晰的宁静柔和之感,它映衬着少女迤逦曳坠的绯红裙摆,无声灼烧入通天眸底。
他神色微动,眼眸中涌动着几分别样的情绪。
许久,许久。
通天阖了眸,低声问她:“阿宸之后,打算怎么办呢?”
玉宸想了想,眸光微凉,笑意浅淡:“纵使是我的徒弟,既然着手做下此事,该如何便是如何。不过要先寻些材料,塑造一具合适的身躯,将他自定魂珠中挪移出来。”
通天颔首:“自当如是。”
玉宸接着道:“不过以他目前神魂崩溃的程度看,不宜操之过急,否则躯壳容易损坏,便由他暂且在魂珠中休养生息,渐渐消磨去黑雾的影响。况且,这也算是一条线索了。”
通天又点了点头。
他神色莫名,定定地凝视着少女,忽而轻叹一声:“阿宸,若我所行途中见泥沙俱下、鱼龙混杂,所求未必得偿所愿,但凭世人肆意评说,我当如何?”
少女凝眸望他,平静答道:“我听世人后来赞誉我门下碧游宫,万仙来朝、金仙百万,亦有人诘责其是非不分,一味滥收,门人良莠不齐,心性败坏……”
玉宸:“但若谈实情,我确实未曾从沙粒中寻出几粒珍珠,只试着将沙粒磨成了珠玉良石。沙粒越积累越多,我自此无法目下无尘,要抹去眼底砂砾,亦混入了越来越多的血泪。但偶尔看着珠玉,便觉得这一生,如此波澜不惊地过去了。”
通天凝视着她,眼眸微动。
她微微笑着,略微出神:“修行路上的人来来去去,走到尽头的本就没有几个,总会因为资质心性的缘由而撞上壁垒。先前觉得不错的人也会慢慢失去本心,忘却了来时的方向;走到偏道岔路的人从头来过,经历坎坷而再见坦途,亦是人间常事。”
玉宸垂下眼眸:“我只是偶尔遗憾,我不会给犯了错误的人更多机会。错了便是错了,有些错误不会有挽回的机会。”
通天手上微微用力,将她揽入怀中。
他略微仰起头,数着少女纤长的睫毛,望着它无声颤动,掩映着其下粲粲的星眸。
心间莫名的念头又强烈几分,几乎不可自抑。
他神色珍重,小心地将她拥紧,眼底情绪渐渐压抑不下。
玉宸倏忽一笑,一手拉上他的衣袖,另一只手轻轻遮住了他的眼睛:“不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