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没有起舞,可身体从没停止过舞蹈。每往前迈一步都有无数个想法涌向她的脑海,回忆在穿梭中发酵,思想在现实中腐烂。
我是小星啊,她想,父亲已经进去很久很久,我还能等到他吗?
她做那个怀着一丝希望看向走廊尽头的小星,医院冷漠的消毒水气味在她鼻腔里冲撞。
她要去回忆和父亲的点点滴滴,病房里紧紧握住的两只手,她低头看向躺着的父亲——不要想别的,别走神,专注——可那张脸逐渐变得熟悉。
她慌了神,回忆又一次涌进她的世界,一瞬间泪水夺眶而出。小星突然出现在眼前,歇斯底里地要把她推出去。
“你为什么说爸爸会死在里面!你凭什么这么想又凭什么这么说!
“他一定会没事——
“你哭什么!”
堤坝好像再也挡不住洪流,回忆哗啦啦泄了出来,把她的世界撕开一个口子。
手术室的门发出滴滴的响声,愈而急促的警报声中,医生走了出来。那一身装束,那眼镜下一双无可奈何的眼睛,宋辞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又结束了,她不能看向那道门也不能看向那双眼。
“别……”
她再不能支撑自己,折纸一样倏尔跪倒在地。
“别说了,”她说,“别说了……我知道……”
砂砾硌着膝盖,尖锐的痛感来袭,然后逐渐变成麻木。
她掐着自己的肩头,强迫自己把泪水憋回去。
好了,她成功不了。
她仰起头来,眼角溢出的泪水一直滑到耳后,酥麻的感觉让她一阵颤栗。她看着天上的星群给自己下了最后通牒,就是做不到,做不到入戏,演不出来。
她闭上双眼,风吹过的时候晾衣架上的金属夹子乒乓作响,她的聚光灯和医院一同彻底消失了。
深吸一口气之后慢慢呼出来,她的身体跟着变得放松,可心口仍然压着巨大的石头。
是,她根本就不是一个能接受失败的人,可强烈的悲伤至今仍缠绕着她的心脏。有思想就会有伤悲,她只做过一个噩梦,一生也走不出的医院走廊。
她起身了,再跪下去就要窒息。她向前走了两步,然后转身,交替脚步的时候又转身。晃荡的白炽灯和楼外的楼宇在她眼前交叠,纱裙的下摆随着她旋转漂浮。
是这样的,如果没有酒的话,旋转能让人甩掉思想。她拼命地点着脚尖,落脚点密密麻麻地在脚下重叠。她仍能保持平衡,似乎全靠身体强大的记忆力。
旋转就是丢弃,旋转就是剥离。忘却,人要是能随时掌握这种能力就好了,忘却无力改变的苦难,忘却……
时间好像停止了,人会在极高强度的旋转中死去吗?她只觉得冷风习习。她的一生有太多旋转一样无力的时刻,孤身一人被丢进漩涡,死亡是她的好朋友,每次都这样觉得。
睁开眼看到光,或者伸出手触碰另一只手,她没想过这些,置身于眩晕感中的人是没有思想的,漩涡里照不进白炽灯。
她一直转,可现在呢?她想,现在不同了,如果不渴求光明的话眼前不会闪过那张脸,那双认真严肃而只为她含着爱意的眼眸。
她怀念那人的怀抱,现在停下来再装作只是摔了一跤地走回家,就能和她相拥着入眠。
她笑了,这些联想太多太多,又太过理想主义。她开始晕厥,脚步就要打颤的时候,她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
“宋辞——”
那时候以为是幻觉。
“宋辞——”
睁开双眼的时候,分不清那个身影究竟是因为泪水还是灯光而模糊。
“宋辞,你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不能停下来看看我呢?”
是我在哭吧,你怎么也哽咽了呢?
宋辞停下来了,她踉踉跄跄地停下来,她看着陈若安跑过来,她跌入一个怀抱,然后风也安静了下来。
那双手臂收得很紧,好像她们贴得越近就越能治愈伤口。宋辞任由她抱着,合上双眼的时候勾起嘴角:“陈若安,再用力点骨头要给你勒断了。”
如果不是还带着点哭腔,这句话是那样稀松平常。
陈若安紧紧咬着牙,听完这句话她只觉得更难受了。她站在天台的门前默默看了宋辞很久,直到这个疯狂的旋转,她在这幅景象里看到无尽的荒凉。甚至于,她害怕宋辞一个失足就会跌向死亡。
她再没有不冲上来把人拥入怀中的理由。
预感中就要爆发什么,至少现在先压住吧。
“你膝盖流血了。”她说。
宋辞愣了愣,想象中的问题并没有被问出来。
“不小心摔倒了……”
腿上的疼痛现在才开始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