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若安本来没觉得害羞,宋辞这么一说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的背挺得老直,把宋辞扶到鞋柜旁:“你先换鞋。”
宋辞笑起来,勾了勾她的下巴说:“什么嘛,到底还是个软柿子。”
陈若安一心只想跳过这个话题,她咳了两声,正色道:“告诉你,我们的项目第一次总测试通过了。”
宋辞的胳膊还没收回来,闻言直接顿在空中。
通过了,结束了。她或许窥见过陈若安为此劳作的冰山一角,所有被摒弃的走不通的路、所有开会开到凌晨的夜晚、所有一个电话就被叫走的瞬间……原来结束的时候是这样轻的一句话。
陈若安继续开口了,语气仍然是淡淡的,似乎在聊什么最寻常的事:“我有信心,它还能顺利通过第二次、第三次,然后在需要它的位置挑起大梁。宋辞,我和我的团队,我们不用两年就做到了……”
她顿在这里,她吞咽唾沫的时候,宋辞突然明白过来,陈若安因事业而生的一切骄傲和快乐,都是悄无声息的。可她就是感觉到了,不是听见,而是感觉到。
触碰到这人跳动的心脏,发觉她的血流也开满了蔷薇。
陈若安握成拳的手被另一只手包围,泪水从宋辞的眼角流出。
“你哭什么?”
明知故问了,陈若安想。她怎么会不知道宋辞在为什么落泪,她的宋辞,心中和她装着同一件事。
“为你高兴。”宋辞说。
陈若安笑了,她把宋辞揽进怀里。
“但我想错一件事了,”她说,“我们组是没有庆功宴的……”
默默地把一批人调过来,把他们熬成一个样子,然后再默默地打散。她今天走出研究所的时候一切都没什么两样,但她知道那一层楼、那些实验室和机房,她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还有那些一起攻克难题的人,今日分别便四散在地图册上。
沉默,也是他们的职业素养。
“但我很想办。你知道吗,我们创造出来的东西真的很美。可能没人觉得代码和数字会很美,但你看到他们运行起来——一个石子落进太平洋,然后整个地球的所有海域、所有湖泊都为它荡开涟漪——你说谁能不惊叹这一瞬间的美呢?
“还有,还比如高墙。你去想象一个不可攻破的高墙,把我们整个国家环绕起来。那是你亲手创造的,你知道它至少二十年之内不会有任何危险。你能想象到吗?人类的想象力到石墙就停止,可它真的被创造出来了。”
她不能说的东西太多太多,她只能比喻,甚至不着边际的比喻,然后期待宋辞的理解。
她们分开,她看着宋辞的眼睛:“如果不因为它是为保密而生,它应该是最合适站在聚光灯下的语言。”
军方最核心的指挥系统密码,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的诞生似乎就是在等待毁灭。永远活在阴沟里,被破解的那一刻在断头台上迎接光明。
陈若安眼中烛火般跳动的光,同样映在宋辞眼中。
“很美,”宋辞仰视着她,“我能想到。”
小巧的机械内部层层旋转的齿轮,没人能读懂其法则的世界,宋辞想,没人能不痴迷于这些。
“但我不能穿这身参加庆功宴啊,”她笑了,展开手臂低头看了看自己,又重新抬起头来,“陈教授,我要回家换身衣服,宴会到时候还来得及吗?”
陈若安被她一句话说得愣住,她看着她,几次想要开口,竟是说不出话来。
她点了点头,宋辞脸上扬起笑脸:“那好,邀请函我先收下了。”
她们在客厅开庆功宴,白葡萄酒搭配蛋糕,宋辞尝过的每一块都不甜,她猜到原因,笑骂陈若安永远残存的理智。
“你不是说晚上不能吃甜食?”
“偶尔可以啦,”宋辞把嘴边的奶油卷进嘴里,“哪有人做梦还有约束的?”
陈若安想了想觉得也是,她点头说记住了。
宋辞又盯着她看,蛋糕托盘放回桌子上。
“找人设计的吗,这身衣服?”
“嗯,很多年了,专门用来参加宴会什么的。”
第一次颁奖穿这件,第二次被主任说要换一件,干脆就租了别人的穿。
宋辞点点头,起身走到她身边,朝她伸出手来。
“陈教授,不知道你们的宴会有跳舞的环节吗?”
陈若安看着她,只顾着牵上她的手。
宋辞也穿长裙,红色礼服衬得她的皮肤愈发白皙,黑褐色的秀发一泻而下,白葡萄酒沾染了玫瑰。
她牵着陈若安往客厅走,拿手机放了舞曲出来。
她搭上陈若安的肩,一切动作摆好之后,陈若安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完全不会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