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情绪混乱得浑身发抖，直到牙齿都在打颤的程度。
不要内疚。
这句话把我和他的所有回忆都打碎了，有一段时间我出神到不知身在何处。
那些有关于他的回忆迅速在我眼前闪回，发生了这么多，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他的死形同陌路。我仔细去阅读那些眼花缭乱的记忆碎片，想知道到底哪个空间的我才能得到真实。
我看到在卡尔丢下我那一天，麦克带着唐来救我，我想对他开枪，可他看着我的眼睛却十分明亮，我依稀以为自己又穿越了，他那双眼睛似笑非笑，我知道这是他在嘲弄我，可我却管不了那么多，语气急切地对他喊：“你们快走！不要管我了！尼根…”
不…其实还是我…
是我做错。
可这话还没说完，场景又发生了变化。
我看到麦克带着血淋淋的手臂站在我面前，那里有一个咬伤的狰狞痕迹，而尼根就在我身后，握着我的手腕，帮我举起那把斧子，马上就要砍在他右肩上，我害怕了，我想躲，可麦克虽然虚弱却还是说：“砍吧，我不在乎了…”
我想起那天的种种，崩溃大哭，那时场景又换了几次，我都记不清了。
最后是我告诉卡尔他不能留在救世军里，他生气了，摔门而出，剩我一个人在空房间里，麦克走进来，蹲在我身边侧着脸静静观察我，像一条脾气暴躁却暂时温顺的猎犬，难得露出了想要善解人意的眼神。
可他又任性太久，实在不懂该怎么表示友好，只能愣愣地露出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办法的空白表情。
我还记得那天我问他，是不是着火了，他告诉我这只是太阳落山，我又问他会不会唱摇篮曲，他难解人意，只好说不会。我在那一刻终于能打破现实与虚幻的隔离，走进那一天那一瞬间，我还是埋头蹲在那儿，问完他会不会唱摇篮曲，他说不会，这次我继续和他说：“我会啊。”
他眼里露出一点柔和的笑意，有点揶揄地说：“你要现在唱么？”
我说：“当然。”
于是我就看着他，认真唱道：
“夜幕低垂，繁星闪烁
海浪轻摇，船儿荡漾
正如摇篮曲能带来安宁
愿风暴不要吵醒我的爱人…”
唱到最后我已泣不成声，只知道重复：“愿风暴不要…”
不要吵醒我的爱人。
也许他没看到我满脸狼狈，只是在一片夕阳的暖色里对我温柔地笑了：“唱的太难听了。”
我从来没见过他笑得这样温柔，也想咧开嘴对他微笑，可是我泪眼朦胧，怎么都做不好让人看着舒心的表情，最后还是忍不住把脸埋进膝盖之中，压抑地痛哭起来。
可我已经失去你了。
我再也得不到机会对你说一句话，也永远都不会知道，听了摇篮曲的你是否会笑的这样温柔，逝去的时间如同河流，而你，如今也永远地停留在了这条河流之中。
……
“Charline…”
卡尔在帮我安葬麦克之后，叫了一次我的名字。
我没要求他留在这里，事实上，我还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过，我拒绝他的帮助，可是他不肯走，于是我只能选择对他视而不见。我收拾了一下散落在地上的枪支，重新整理了一次麦克的背包，把那些有用的都装在我的背包里，随便选择了一个方向就走。
我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接着有脚步声不远不近地一直跟在我身后。
一路上所有接近我的行尸都被后面跟着的人打穿脑壳，这样不断被提醒着身后有人跟随，让我还是无法做到对那个人的存在完全忽视，于是我猛地停了下来，他也紧跟着停在距离我两三米远的地方，不发一语。
我拔出枪，转身看着他。
而他也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你再走一步，我就开枪杀了你。”我举起手中的枪，扣动了扳机，枪口直指他的眉心，接着压抑地对他说：“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可他却没有后退，他撇开脸半晌，像是在斟酌我给他的选择。他侧脸上的表情十分冷淡，树影斑驳，浅浅地跟着风在他身上晃动，在我以为他已经得出妥协答案的时刻，他突然转回脸，朝我的方向迈近了几步，直到近得可以让他伸手调整了一下我的手臂，正让冰冷的枪口抵上他的额头。
他的帽檐被枪口碰得向后扬了扬，而那时我拿着枪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动手吧…”他的言语很轻，却能沉沉地坠入我的心底“我不会抱怨什么。”
那时他脸上的淡漠才融化些许，露出以前常见的那种让人想要亲近的少年神色，没被纱布遮盖的那一只眼睛，流露出淡淡的无奈与包容，以及放下一切后的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