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朝怔怔地听着,膝上的新衣不知不觉地滑落委地。
“阿朝姐姐,我想通了些事,也许很快,我就能去我原本去的地方。”他握住她的手,手温似失血过度般,冷得人锥心。晨露从他眼角坠下来,到她掌心成了一片青翠的叶子,“我也想带你出鸣浮山,可你的劫在方洛身上,我帮不了你。好在方洛比他单纯,我终于明白他这些日子来究竟在失魂落魄什么,鸣浮山的大妖里,他估计是一头最单纯的干饭妖了,你越好,他越崩溃,我想着,只需要再稍稍一推,他便受不住了。所以……倘若你在沉沦花失效的间隙里醒过来,别冲动,别起轻生的念头,你要相信,来路不远,你必将自由。”
阿朝听不懂后面一连串的奇怪话语,她只听懂了他最开始的那一句:“晗色,你要去哪儿?那嚣哥怎么说,他会和你一起走吗?”
天光越来越亮,少年的眼睛在万丈光芒里逐渐晦暗,他笑着答:“不,红尘百丈,来日我所去之地,我希望半分半寸也没有他。”
*
五月初四,日斜,暮色归晚。
方洛抱了下山新买的书册急匆匆地赶回家中,在日落入西山的小路尽头遇到了长发轻飘的青衣小少年。他长着那么一副亮瞎人的好容颜,却揣着袖子,活像一个佝偻的老大爷。
“洛哥。”
方洛听他这么打招呼,有些讶异地停下赶路:“晗色,你怎么在这?奇了,你今天直接叫我哥了?”
他揣着袖子向前一躬,含着温柔笑意:“应该的,我到鸣浮山一年多了,平时没少承你关照,叫一声哥是要的。”
他虽没有什么异样,可方洛总觉得这小草妖有哪儿变了,只是他粗枝大叶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怎么叫都行啊。正巧遇上你,来,要不要去我们家里吃晚饭?”
“不了,我其实很早就辟谷了。”他摇摇头,“哥,我这两天忽然很怀念你顶着个老虎脑袋的样子。”
方洛一只手抱书,一只手不自然地摸摸自己的脸:“果然……我化人形的样子很丑对吧?”
“那倒不会。只是么,哥从前做什么都大大方方,不像现在,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怯怯不敢高声语,畏惧不敢吃生食。”
方洛手一僵,忽然察觉到了哪儿不对。盖因小草妖的眼睛不似从前那么亮了。
他揣着袖子微躬着腰,仰头看入夜的苍穹,一张脸毫无血色:“是因为阿朝姐吗?她从前不喜爱哥你,为了逃脱你不惜以死相逼。那种叫心上人冷目的滋味根深蒂固,惹得哥的恐惧和自卑也到了骨子里,于是到了现在,哪怕她心口种了你浇灌的沉沦花,你还是那么怕。”
方洛手里的书册一本接一本地滑落:“晗色,你……怎么……”
“唔,我知道了。”他转头来看他,徐徐一笑,“哥给阿朝姐种情毒,你们给嚣厉种情毒,我都知道了。”
方洛眼睛骤然酸胀,逃避似地后退摇头:“不是……不是那样的……”
“啊,对,还是有点不一样的。”他点点头,“哥毕竟爱阿朝姐,想要和她长相厮守,再续前缘,和尊上情况相反。可是哥,沉沦花失效时的阿朝,你真的没有亲眼见到吗?”
方洛崩溃地跪到地上去胡乱地收书册,那都是阿朝喜欢看的。
可阿朝又为什么喜欢看书?
因她新岁日要嫁与的那凡人是个教书先生。
他记得,他忽略得。只要她忘了,就够了。
少年走到了他面前亦跪下,伸出揣在袖子里的手,露出手腕上凝固的血痂。
他平静地慢慢说话:“哥,我这么笨的蠢货,也锥心如此。你能不能……别让阿朝姐跟我一样?”
*
五月初五,夜月,清风徐来。
水阴已经两天没看见他家大蛇了,那厮前两天从被窝里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之后就传召唤阵来交代出行,说鸣浮山周遭出现一堆正邪两道的垃圾,他这几天要和其他兄弟着重肃清。
这一清就清到现在,忙得连家门都没踏进来。
他闲来无事就修炼打盹,反正鸣浮山还用不着他当苦力,大家的日子都太平和美,闲得他甚至想去收些小娃娃传授功法。
但是他懒。
想想就好了。
吁。
正惬意地吹着晚风,山路小道前出现了一个人影,手里提着一盏摇摇晃晃的萤火灯。他眯起蛇瞳定睛一看,开心得结束抠脚站起来挥手:“晗色!”
那少年也朝他挥手,提着灯清风一般小跑过来,月色笼罩下如云与海翻涌之间的夜露,美得有些叫人心碎。
“晗色,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水阴一眼看出他不对劲,伸手便贴了贴他额头,“哪儿不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