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昀之转身朝外走去,走出两三步突然顿住,似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低低开口:“你我之间的纠葛,没那么容易理清。”
人世间的情意纠缠,哪儿说得清楚啊。
今晨的朝会,陛下面无神情危坐于上首之位,垂目望向殿内一切。
变故已渡,便也是时候该,理一理参知这场反叛的人了。
苏溢由陈云廷押入殿内,一身沾血囚衣跪伏在大殿中央。
见他那一身的污浊破落模样,便知定是在诏狱内受了酷刑的,陛下是未有下令对他用刑的,明眼人一看便知,定是诏狱主官暗自施的令,这场变故来势汹汹,且满朝臣卿多半参与其中,此刻最该做足的,便是用尽一切手段与那苏溢撇清干系,也不论什么往日同僚之谊,只要还留着他一口气,便用尽了诏狱手段折磨他,也是以此来遮盖自己当初依附之事,卯着劲儿地向陛下昭示忠心。
陛下只垂下眼眸淡淡扫视了他一眼,没露出半分或愠怒或狠厉的神色,大抵是因着那输家已被踩在脚下了,如何发落,不过他一句话的事情,实在无需再为此费心。
御史中丞长孙松清躬着身子缓步上前,俯首出言道:“陛下,既已查明苏溢与西境勾结,实为大梁叛贼,理当立即斩首,平息大梁万千臣民的怒意。”
皇帝将目光移向他,盯着他瞧了两眼,长孙松清,变乱当夜头一个站出来出言顶撞,支持苏溢南迁一事之人,如今脸色倒是变得快,俨然又一副为国为君的良臣模样。
皇帝却也没说什么,太多的事君臣上下皆是心知肚明,又何必点破。
“依照大梁律法,今日午时将苏溢斩首示众,一并连坐其九族,苏家一应家财,悉数充入国库。”皇帝淡淡说着,语气毫无波澜地就夺去了他全家的性命,末了,轻轻一挥手,示意陈云廷将苏溢拖押下去。
满殿臣卿无不暗自唏嘘,昔日内阁首辅苏溢,何等的荣宠风光,竟就落得这般下场。
唏嘘过后却又满是忧心,虽说法不责众,却总恐怕下一个如此下场之人会是自己。
一时间殿内众人噤若寒蝉,连大声的呼吸都不敢有。
人人俯首,视线只盯着自己皂靴足尖,殿内一片安静,他们便越发惊慌,不知皇帝究竟在想些什么,又将那道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投向了谁。
足过了良久,上位终于传来皇帝的声音。
“温回舟,温大人。”皇帝轻声道了一句,声音透着无尽的寒。
温回舟持着朝笏的手陡然一颤,脊背当即蒙出一层冷汗,他缓步出列,走上前去,双膝触地就跪了下去。
“臣在。”声音中是不可控制的颤抖。
其实这也是早早便能料到的事,温回舟初时为官,便是得了苏溢的极力保荐,莫说是两人一直以师徒相称,就是两人毫无干系,也从不来往,碰上这种时候,他都免不得获点灾祸。
当初靠上苏溢那棵大树的时候,他怎会想到他有如此大的野心,而那野心最终将他自己反噬了进去。
“朕记得你拜在苏溢门下,是他最青睐的学生,师承这样的人,你可是学到了些什么?”皇帝诘问他。
“臣……臣……”饶是他再如何聪颖,如何会辩识人心,却也知晓,这时早已是无力回天,皇帝根本不在意他会说些什么。
“既如此……”皇帝转向一旁的叶内侍:“你且通传下去,再拟一道旨,令温大人与他老师一路作陪吧,也算全了他们师徒二人的情义。”
温回舟早已没了什么念头,他也是知晓,这样的下场,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去的,只是在等待之时尚还有些焦慌,而如今真正尘埃落定了,倒是生出了几分坦然来。
他轻轻扬起头,定定看向皇帝,唇畔竟挂上了一抹不明的笑意。
“大胆!竟敢直视天子圣颜!”叶内侍察觉到他的异常,怒呵道。
温回舟丝毫不为所动,他一个将死之人,还怕什么世俗礼义吗?
“你赢了……”他淡淡开口,唇边莫名笑意不减:“但你当真以为这满殿之人,着官服,戴纱帽,都是与你一条心吗?”
皇帝冷眼睨着他:“你要说什么?”
温回舟冷嗤一声,眼神中满是嘲讽与不屑,冷声笑道:“你这人阴险狡诈,万千心思暗揣,大抵也是不信他们的,不过……”
温回舟放缓了语速,阴寒的声音空响于整个空荡大殿内:“江稚鱼,江大人,舍命护你,又得你托付,该是在你心里有些位置的吧……只是可惜了,哈哈哈……”
他话说一半,便兀自笑了起来,明显瞧出提到江稚鱼时皇帝脸色有了些微的变化,他便笑得更加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