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难免毛病多,谭松涛最大的毛病就是起夜频繁,老迈的身躯动起来相当费劲。然而谭松涛当了几十年管家,骨子里带着几分傲气,偏是不要任何人帮忙,自个儿一遍一遍从床上爬起来。
是夜。
谭松涛又想起夜了。
他颤颤巍巍地拿过衣服披上,步履蹒跚到门口,总觉得谭家今夜充满了不太平。
谭松涛缓慢挪出去又缓慢挪进来,老眼昏花的他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一眼,才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他张张嘴,瞳孔骤然收缩,手里的拐杖啪地摔在地上。
“走……走水了——!!!”
谭松涛以老不死的强烈意志喊出了一声嘶哑,仰面倒了下去,手脚抽搐,口中流出涎水。他仰面朝天,眼睛里仍然映着星夜下谭家冲天的火光。
他尽心尽力一辈子的谭家,在某个夜晚悄无声息被大火吞没了半边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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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哎哎,你们听说没有,雷林那个谭家前两天的大火,哦呦烧了两天两夜,大晚上天都是红的,我晚上都没睡着觉。”
“哎呀这事儿谁不知道,谭家人倒是没事,就是可惜谭家的基业,差点烧了个底儿掉。”
“谁说人没事的?谭家那个老管家,听说半夜起来看见着火了,直接吓晕过去了,醒了口歪眼斜,中风了!”
“啊?真的假的?”
“嘿,骗你干嘛?”
酒楼里几人聊得热火朝天,时不时还有食客插进嘴来,沸反盈天,语气里从一开始的叙述事实到后来带了点幸灾乐祸。
意料之中,江祝想。
一年殚精竭虑的恢复让江祝目前有了足够的自保能力,几世浮生沉淀让她沉静沧桑地完全不符合目测的年龄。
食客们只敢用探寻的眼光去看,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搭讪。
江祝放下筷子,留下饭钱,飘然离开。
人们的幸灾乐祸是江祝早就预料到的,谭家虽然有个谭铭,但也正因为有个谭铭,才让谭家近些年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一开始积攒的善名早就被强取豪夺消耗殆尽,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谭家的笑话。
哪怕雷林距离她现在所在的季圭很远,但谭家如同暴发户一样的不可一世照样坏事传千里。
谭松涛中风倒是江祝没想到的,只是江祝也不可怜。谭秋在谭家的日子不好过,谭松涛在其中推波助澜出力不少。谭秋只有十岁的时候,谭松涛就借着自己的身份,向谭家老爷求娶谭秋做自己那个痴傻孙子的媳妇。
谭秋懦弱但不傻,平生第一次一哭二闹三上吊竟然唬住了谭家老爷,此事不了了之,只是谭松涛因此暗地使了不少绊子。
真真正正一个老不死的。
中风也好,江祝垂首,掩住眸中精光。
这样的人,还不配踏上鬼界一寸。
只是……
江祝有些替谭秋惋惜。
那场大火自然是江祝放的,是货真价实的灵火,由江祝心意,能把谭家烧个干干净净,却不会伤及谭家人一分一毫。
方才几个食客说,谭家人没事。
其实不是的,“谭秋”不在。
江祝在放火的第一刻就离开了谭家。
可是没有人知道“谭秋”。
江祝轻叹一口气。
只怕谭家连少了一个女儿都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不在意。
不过也好,这样她的行动就更加方便,以后纵然把谭秋找回来,也不必再受谭家的掣肘。
三天的时间江祝一直在赶路,想要到妖谷走一趟,看看鬼界大门如何。
鬼门在伏明裂谷附近,当年她出事,料到了俞折那个二愣子要从暗渊跑出来,临死前下了死印,俞折他们想要出来,除非转世投胎。
一朵落花栖于肩头,江祝取下收入怀中。
眼下,她需要去买一把兵器。重生以来,她自力更生攒下了不少财产,但始终没有那个条件自己冶炼一把剑。
终归不是当初啊。
神武堂。
李掌柜低头拨弄着算盘,旁若无人。神武堂已经有多年历史,但李掌柜却显得很年轻,至少在江祝看来,架上一副金边眼镜,当是个很斯文的读书人。
神武堂如其名,售卖的是炼器师耗费心血铸就的神兵。
“笃笃。”
李掌柜没抬眼。
“笃笃。”
李掌柜还是没抬眼。
客人来了脾气,伸手按住算盘,“劳驾,赏个脸?”
素白柔夷压住算盘,李掌柜从一堆数字里脱身,抬头的时候还带着茫然。
江祝满意了,“你是账房?”
李掌柜:“我是掌柜的。”
江祝:“……”你们神武堂到底行不行了。
江祝:“为什么不请个账房和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