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让他接枇杷,他笨手笨脚的,一个都接不中。
阿宝哈哈大笑,枇杷果流星雨似的砸下来,砸得他四处跳脚,狼狈躲避。
“阿宝,不要丢了。”他无奈地求饶。
“你笨死了。”
密密匝匝的枇杷树叶间,探出阿宝笑吟吟的脸。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六月,荷塘里莲叶田田,莲蓬又大又密,莲子饱满。
阿宝脱了鞋袜,挽了裤脚,下池塘去摘莲蓬,梁元敬紧张地等在岸上,为她望风。
兴许是他没经验,看上去实在太做贼心虚了,很快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守塘人远远地赶过来。
“喂——干什么的?”
梁元敬慌得忙向水中喊:“阿宝,有人来了!快上来!”
阿宝说等会儿,愣是在短短的时间里又折了数枝莲蓬。
守塘人愈来愈近,梁元敬心跳得快要蹦出来,转头正欲再催促阿宝一次,却愣住了。
清风徐徐,水面泛起涟漪,池塘里唯见芙蕖灼灼,荷叶随风轻摆,却没有阿宝的身影。
“阿宝!”他慌得大喊一声,以为她溺水了。
“在这儿呢,喊什么?”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阿宝从池塘的另一边破水而出,满脸剔透水珠,抱着满怀的莲蓬,冲他喊:”愣什么愣,跑啊!”
一语话毕,自己先拔腿跑了。
梁元敬微怔,回头看见近在咫尺的守塘老汉,吓得夺命狂奔。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乐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月圆夜。
阿宝坐在门槛上,抱着琵琶,忽道:“这个人写的词虽然好,但不太适合谱成曲,太……”
她皱着眉,一时之间,不知该用什么词去形容。
“太豪迈了是么?”梁元敬问。
阿宝忙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她感觉这个人的词大开大阖,气势雄伟,适合关西大汉拍着羊皮鼓,和烈酒而歌,却不适合抱着琵琶咿咿呀呀。
“这就是苏词的特色,”梁元敬笑着说,沉吟片刻后,又道,“我再教你一首别的词罢。”
“你说。”
梁元敬却朝她伸出手,“琵琶给我。”
“你会?”阿宝十分惊讶。
“会一点,没你弹的好。”
阿宝将琵琶递给他,忍不住道:“小心一点,琴头那里有点松了。”
这柄紫檀琵琶是阿宝昔年的授业恩师所赠,陪伴了她许多年,她非常爱惜,每晚睡前都要擦拭一遍。
梁元敬也知道,便点了点头,调好琵琶弦后,左手按弦,修长的右指浅拨数下,手势十分漂亮。
阿宝看直了眼,只听他低眉唱道:“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
“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琵琶音色清亮,柔和空灵,少年浅唱低吟,眉眼笼罩在银色月光里,如同一场仲夏夜的绮梦。
阿宝屏住呼吸,生怕打碎这场梦境。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
“绿了芭蕉。”
歌声结束,余音低绕,阿宝陷在琵琶乐声中,神色恍惚,久久未回神。
梁元敬没有提醒她,只是将琵琶横放在膝头,静静看着她。
阿宝终于回神,擦干脸颊上的水痕,道:“你骗人,你弹的比我好听多了。”
梁元敬笑道:“这阙词若由你来弹唱,只会比我弹的更好听。”
“这是什么词?”阿宝问。
“一剪梅,是词人蒋捷船过吴江时所作。”
“讲什么的?”
梁元敬将琵琶递还给她,微叹一口气,低声道:“讲年华易逝,思乡愁绪。”
“你想家了吗?”阿宝偏头问。
梁元敬摇摇头,按着自己左胸膛,微笑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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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逐渐好转起来后,梁元敬开始想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报答李雄兄妹俩的恩情,然而思来想去,自己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他身无分文,画具也丢了,李家村贫瘠落后,连支毛笔都找不到。
后来,他尝试着下厨,这样等李雄从镇上摆摊回来时,到家就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而不是累了一天之后,还要给他和阿宝做饭吃。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当了十五年的梁家公子,他竟然连火都烧不起来,弄得整个厨房烟熏火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