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操作实在太生猛,阿宝看着都疼,嘶嘶直抽冷气,梁元敬却面色泰然,仿佛没有痛觉,惹得她忍不住问:“不疼吗?”
“疼。”梁元敬说。
上药的御医“啊”了一声,瞄了眼不远处正忧心忡忡盯着的皇后,诚惶诚恐地问:“那我轻点儿?”
“……”
阿宝在旁看了一会儿,忽问道:“喂,你是不是故意的?”
梁元敬冲她望过来,眼里带着疑惑。
阿宝盯着鞋尖,摸摸鼻子说:“我都看见了,你本来是不会撞上那侍女的,都怪你忽然后退了一步,梁元敬,你……是不是因为我不让你给薛蘅画像,才那样做的?”
梁元敬目光低垂,没有说话,弄得御医压力很大,几乎满头大汗,明明只是个简单的烫伤,怎么比给官家治病还要难,无形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看一样。
御医扭头四处看了看,脊梁骨发凉。
阿宝盯着梁元敬受伤的手背,他这个人如美玉一般,手也像一件精致的瓷器品,手指修长、纤细,肌肤散发着玉石一样温润的光泽,是一双天生用来握笔的手,可现在却被烫得面目全非。
阿宝看了竟有点心痛,就好像看见一件惊世名瓷被打碎了一般可惜。
该不会留疤吧?
阿宝不自在地移开眼睛,极小声地说:“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做的。”
春风拂栏,御花苑中落英缤纷。
梁元敬宽大的袍袖随风拂动,鬓旁散落几根发丝,他的视线似落在远处,又似落在除了他谁也看不见的阿宝身上,目光缱绻温和,带着些许温柔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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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阿宝依旧骑在驴背上,梁元敬为她牵绳。
他们经过热闹的潘楼街,阿宝东张西望,这人声鼎沸、繁华热闹的市井生活她永远也看不厌,犹记得那年她嫁给赵從,随他从扬州搭船沿运河北上,来到这“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会寰区之异味”的东京城,当真是眼珠子都不会转了,赵從还笑着打趣她是乡巴佬进城。
阿宝爱吃,赵從便带着她满京城地搜罗美食。
东京城的七十二家正店,遇仙酒楼的玉液、樊楼的寿眉、潘楼的琼液、梁家园子的美禄,冬天有相国寺的旋炙猪皮肉、獾儿野狐肉与水晶鲙,夏日有沙糖冰雪冷元子、紫苏香饮子、荔枝膏等清凉冷饮,各类饮食果子,诸如嘉庆子、樱桃煎、林檎果、西京雪梨,都是阿宝的最爱,还有直至三更方散的州桥夜市。
后来进宫当了皇后,她便再没有满东京城乱转的时候了。
阿宝有时会想,自己到底是怀念吃的,还是舍不得赵從带着她玩儿的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也许二者皆有罢。
“为何叹气?”身旁梁元敬忽问。
阿宝扫他一眼,老成且沧桑地道:“你不懂。”
“?”
梁元敬看着她,目光茫然不解。
阿宝仰头看天:“我在追忆前尘,看看自己上辈子都做过哪些傻事。”
果然人们都说,人越老越爱回忆,阿宝是直至死了,才看明白一些事情,比方说她从前觉得,自己恨薛蘅入骨,如今却觉得没什么好恨的了。
梁元敬停下步伐,忽然抬头盯着阿宝的眼睛,犹豫了片刻,才问:“你是怎么……”
他未说完,但阿宝已经猜到了:“你是想问我怎么死的?”
梁元敬点点头。
终于问到这个问题了,她还以为他并不好奇呢,阿宝不急着回答,而是笑问:“他们是怎么说的?”
“病逝。”
“哦,差不多……”阿宝说,“我是上吊死的。”
“……”
梁元敬如遭雷击,满面震惊,瞪大了双眼,甚至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他这副反应,阿宝多少有点挫败,捂脸道:“梁大人,不必这么惊讶罢,我吓到你了?放心,我不会变恶鬼的,这是大白天,看,天上还有太阳呢。”
再说了,他跟一个鬼魂在一起这么多天才感到害怕,会不会太迟钝了点啊?
梁元敬朝她伸出手,仔细看,还有些颤抖。
这是要干什么?
阿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动作,可惜梁元敬手伸至她肩膀的位置,却又缩回去了。
这让阿宝心念一动。
莫非……他是想摸摸她的脖子?
阿宝情不自禁地摸上自己的颈项,那里没有勒痕浮肿,也感觉不到疼痛,可她还清楚地记得濒死前的那阵痛苦,悬梁自尽确实不是个舒服的了断方式,若有机会重来一次,她想她会换个选择。
阿宝动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又无话可说。
梁元敬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吃糕吗?”
“……”
阿宝无语至极:“你是不是只会这一个哄姑娘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