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师爷踢了踢骡车,掀开车帘说道:“去县衙走一遭。”骡车很快调了个向,朝县衙驶去。
林义诚呆了呆,十八年地震后,县衙衙门的房子被震倒,只剩下两三间缺了房顶的烂墙。
如今的县衙衙门,不过是搭了几顶帐篷而已,所有的官吏都挤在帐篷里做事。(注)
县衙里面的账册文本,户帖等,全部毁于一旦。如今他们就算有心重新整理,连个放置的地方都没有。
当然重新理出来的,可以暂时送到昌平州府里去。只放眼望去,全县都是权贵的豪奴,旗人的奴才由佐领统管,县衙管不着。
管得着的,绝对不敢去管。
比如包衣奴才,最早来于努尔哈赤时期的托克索,就是在各旗庄子里种地的壮丁。
与寻常人家买卖的下人不一样,这些下人还能赎身脱籍。
包衣奴才世代为奴,做着最粗重的活,永远不许脱籍。
读书科考,姻亲嫁娶,全部由主子说了算,子子孙孙都没有翻身的可能。
包衣奴才有些是被奴役抢来,有些是犯了罪的官员,被贬为包衣奴才。
有些人不堪折磨逃跑,县衙得要帮着去抓捕。
逃跑的包衣奴才多了,康熙专门从兵部新设了一个官职兵部督捕侍郎,由督捕侍郎来管理此事。
逃跑的奴才抓回来之后,前两次鞭打,第三次直接绞刑。
一般来说,庄子里有多少包衣奴才,基本上都是一本烂账。
《逃奴法》严令:敢收留逃奴者,与逃奴同罪。这些人没有钱,没有户引,连饭都吃不饱,跑也跑不远。
庄头还有上面的权贵,为了掩饰太平,并不会上报,而是私底下抓回来弄死了事。
顺义县的地动,不知道翻出来多少包衣奴才的骸骨。
骡车到了作为县衙的帐篷前,微光中,几顶帐篷潜伏在空地上,像是一个个的坟包。
林义诚与夏师爷下了骡车,没有走上前,远远望着。
夏师爷轻声说道:“一到入夏,蚊虫就该多起来了。今年的冰不知道价佃几何,冬季的炭,若是比去年高,手脚又得长冻疮。”
林义诚一听,手脚好似痒了起来。他是南方人,去年刚来到任上。
天寒地冻的天气,帐篷里就是放了炭盆都不管用,林义诚手脚长了好几个冻疮,到晚上睡得热乎过后,就痒得受不住。
夏师爷转头紧盯着林义诚,说道:“东家,若是能修好县衙,光这一件,东家就得在县志上添上浓重的一笔。”
林义诚听得心头一热,这可是实打实的政绩啊!
“走,我们回去吃一盅酒,仔细商议。”林义诚按耐住激动,拉着夏师爷转身上了骡车。
齐佑知道,三人回去之后,今晚的顺义,估计很多人难以入眠。
他如在宫里那样,照着自己的作息节奏来,用完饭之后,先写带来的功课。
看了下时辰,齐佑唤来得高问道:“徐先生可到了?”
得高答道:“徐先生到了,已经安置好用过了晚饭。”
齐佑说道:“拿灯笼来,我去趟徐先生的院子。”
到了徐日升的院子,齐佑上前问安,见他精神还挺好,陪着他用拉丁语说了一会话。
徐日升说道:“我一路走来,见到许多地动时造成的损坏,对比了下地图,原本的官道都改了向。若是不熟悉路,照着原本的地图来,就不知道能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齐佑知道现在的测绘水平低下,地图本身就不精确。他想了想,暂时按压下了让徐日升平时白天没事,去帮着测绘的心思。
地图乃是机密资料,没有康熙的允许,他万万不能擅作主张。
与徐日升说了会话后便回了院子,齐佑今天的拉丁文也没拉下,完成全部功课后,洗漱上床歇息,一夜安眠。
翌日早上起床用过饭出门,达春已经在门口候着,除了他,还有他的小儿子颚鲁跟着来了。
达春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二儿子都已经成家,大儿子在盛京庄子做庄头,二儿子做了旗兵。
小儿子颚鲁是达春的爱妾所生,比齐佑大半岁,身高与他相仿,只身形比他要粗上半圈。
鄂鲁身上裹着大红的绸衫,头上戴着狐皮帽,被肉挤成一条线的小眼睛,上下打量着齐佑,跟着达春胡乱请了安。
齐佑只略微点了点头,达春脸上堆满了笑,拉过颚鲁说道:“七爷,这就是我先前说过的三小子颚鲁,他与七爷年岁差不多。七爷都能下地,我这三小子成日就知道玩耍,我见他实在是不像话,便把他叫来跟在七爷身边,能学到七爷的一两分本事,也是他天大的造化了。”
颚鲁满脸的不情愿,小眼睛咕噜噜在齐佑身上乱转,紧紧盯着齐佑的腿,嘴角撇了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