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再愚蠢的帝王,也不愿意见到自己的江山陷入分崩离析。
先前齐佑说,在内务府走一圈,遇到的全是兄弟们的亲戚。
宜妃的娘家阿玛加上叔伯侄儿,加起来几十人,全在内务府当差。
这些人都是他一手任用,宜妃的阿玛三官保在世时,哪怕是一品大员都不放在眼里,被御史参奏,他并未理会。
从此以后,得宠的包衣在朝廷大员面前趾高气扬,无视各自的差使等级,逾越品级的风气蔓延了开来。
宜妃能与杨贵妃比吗?康熙当然不承认,对于外戚他一直打压提防。
康熙脸颊抽出了下,估计唐明皇当年亦如他这般想,只想给心爱宠妃家人些脸面与好处罢了。
九阿哥的嚣张,宜妃娘家的嚣张,与杨国忠等人又有何不同呢?
噶礼,阿山,甚至曹寅他们,会不会是另外的李林甫与安禄山?
唐明皇没能察觉的,康熙扪心自问,他就看得一清二楚了吗?
铁一般的事实证明,他们都贪婪无度。
无论康熙如何找理由,有再多的身不由己,因为他的放纵,他们手伸得越来越长。
已经入夏,康熙感到手脚阵阵冰凉。
第一次有人敢问他这些话,他想了又想,却不敢再想下去。累得撑住头,试图平缓里面咚咚跳着的疼。
深呼吸一口气,康熙口干舌燥,抓起已经凉了的茶碗,猛地一口气灌下去。
凉茶沿着喉咙滑落,他觉着稍微缓过了气,抬头直视着齐佑,哑声道:“老七,你觉着天下江山,应当是何种模样?”
齐佑神色坦然,想也不想答道:“太平祥和,国富民强,百姓真正安居乐业,有尊严地活着。”
康熙浑身一震,喃喃道:“尊严......”
齐佑不紧不慢地道:“汗阿玛,人人应当有信仰。不是信奉某个教宗,而是会自我约束。道德教化,会有一定的作用,还得加上律法。律法为主,给人警示与惩戒。当律法被破坏殆尽时,就好比房屋的房梁,地基开始毁坏,崩塌。强撑着,也撑不了多久。牵一发而动全身,律法不存,礼仪道德跟着消失。人连活着都难,尊严这些休得再提。反之,若是百姓活得有尊严,则足以表明,他们生活在兼容并包的国度,官员们是真正在做事,而不是在统治他们。”
他停顿片刻,说道:“官员的俸禄,乃是百姓所缴纳。他们万万不能同意,辛辛苦苦赚的银子,养着一群欺凌他们,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官老爷们。”
康熙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齐佑自小就说过,是底下的奴才供养着他,故而他要回报他们一二。
这些年来,齐佑也一直没忘记他的许诺,身体力行为百姓做事。
康熙以前不同意齐佑的想法,他们是皇室,是贵得不得了的贵人。底下的百姓,本就该为他们卖命。
事实证明,齐佑为了他们,开荒,办学,推广种植番薯与洋芋等等。经过他治理的地方,无论是人口或赋税,都有大幅提高。
尤其是顺义,尽管这里达官贵人的庄子加上皇庄,几乎占据了顺义全部的土地,发展早远超宣化府,甚至比关口张家口还要繁荣。
顺义的马场被缩小,有一部分还做了百姓的耕地,上泗院退出,变成了养牛场。
原来在马场当差的人,齐佑并没有让他们离开,保留了他们的差使,让他们改放牛。
留下来的人,有两种选择,一是继续拿原来的俸禄。二是承包牛场的耕牛。
假若承包一定数量的耕牛,每年向朝廷缴纳一定的银子,余下的银子,则归自己所有。
当年选择拿俸禄的,都后悔不已。几个大胆承包的,靠着卖小牛犊,耕种季节赁出耕牛等,赚得盆满钵满。不用贪污,发财也发得心安理得,晚上能睡个安稳觉。
这些还不算什么,最令康熙高兴的,是拿了出海海贸的那几家,缴纳上来的税银。
宁波一地有三家海商,他们几家缴纳的税银,能占宁波府所有铺子三分之一的商税。
康熙思忖片刻,揉了揉眉心,勉强打起精神说道:“老四过几日要回京,河道那边的事情,你去给他些主意,帮着想法子处理好。唔,江南那边拿下的官员,就按着律令审吧,你抽空盯一盯,免得有人徇私枉法。”
想到齐佑带回来的银子与铜钱,康熙想吩咐他去铸成官银,话到嘴边又一转,说道:“老七,从扬州运回来的都是些碎银加上铜钱,你是作何打算?”
齐佑坦白道:“汗阿玛,铸造官银产生的火耗,地方衙门没有能力来承担,这笔缺损,肯定要由百姓来承担。比方产生了一百两的火耗,衙门摊派下去的,可不止一百两。雁过拔毛,他们绝不会放弃能伸手的机会。这可是正大光明的摊派,朝廷亦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