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嫂子摆摆手,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你说老吕他怎么就不能再坚持一回呢?只再一回就能上岛了!以后就不用打仗了!他怎么就不回来了呢!”
许问用帕子给嫂子擦了擦眼泪,在她背上轻拍。
这种事许问没经历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能体会这个嫂子的心情。
路远征喉结滚了及滚,弯腰朝嫂子鞠了一躬,“对不起,是我无能,没能把大伙儿都平平安安带回来。”
“路连,你这么说不是打我脸?”嫂子摇头,“你自己都差点回不来!唉!我不是怪你也不怪老吕。我嫁他的时候他就是个兵,我跟了他就得做好有这一天的心里准备。我就是……就是有点难受。”
谁都很难受!
哪怕是第一次来大院,第一次这样过年的许问,心里堵着,喉头塞着。
她只是个刚入门的军嫂,却也因为路远征短暂感受过当寡妇的滋味。
她跟路远征感情那么浅都会很难过,何况这吕家嫂子一看夫妻俩人感情就很好。
过了会儿,嫂子平缓了情绪,摆摆手,“大过年的不说这!来来,大家吃饭喝酒。”
还是没人动筷。
“赖我了!”嫂子自嘲地笑笑,“一时有点没把持住。你们别学我!他们要在地下有知也不愿意咱们大过年的这么哭丧着脸不是?再说了,这年是咱们这伙人一起过的最后一个年了。等过完年,我就带着老吕回老家了。这辈子怕也见不着你们了。你们之间也有很多人会换岗也彼此不一定会再见。所以咱们不哭了,都开开心心把这个年过喽!来,我带个头先敬大家一杯。”
嫂子说完一口干了。
其他人纷纷举杯。
这其他人里也包括路远征。
许问手搭在路远征手背上,是个不认同的姿势。
李道明说路远征现在不能喝酒。
路远征没说话也没反抗,只是看着许问目露请求。
许问咬了咬唇松开了手。
有些时候,人明明知道不该做一件事,却还是忍不住会去做。
无关对错,仅仅是情绪到了。
许问还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其他人却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开始吃饭喝酒聊天。
若不是那张空荡荡的桌子还在,许问甚至都会生出几分自己刚才在做梦的错觉。
她过头看着吕家嫂子。
她眼睛还有些红,却已经开始笑着给旁边才当妈妈的嫂子普及育儿经验。
许问看着看着,有些悟了。
他们不是不难过,只是能很快收拾起悲伤,珍惜当下。
毕竟,每一次相处都可能变成最后一次,谁也不愿意想起这一天只剩眼泪。
所以大家都拼命把悲伤埋进心底,把快乐传递给其他人。
路远征重伤未愈,折腾了这半天,又站了一回喝了杯酒,明显精神和身体都快支撑不住了。
许问没惊动正在唱歌喝酒聊天的众人,推着路远征往回走。
只他们两个,没叫冬生。
路远征说晚上冬生跟着连队的人睡时许问也没反对。
家属楼就一张一米五的双人床,若冬生也回来三个人会很挤。
平时也就罢了,主要路远征现在还是个重伤患。
冬生睡觉又不安分,万一碰到路远征就不好了。
回到房间,许问扶着路远征从轮椅挪到床上,两个人俱是一身汗。
许问打了盆干净的清水,又把需要换的药拿过来,仔细看了看李道明写给她的说明。
李道明临走又拉着许问嘱咐了几句。
他说路远征一定不会遵医嘱,一定会下床一定会站起来也一定会喝酒,到时候万一又崩开的伤口,还得许问帮着处理。
如果许问处理不了就得到医务室找军医。
许问心想,大过年的能不麻烦别人就先不要麻烦别人了。
她仔细看了下说明感觉自己应该没问题。
确切地说技术上没问题,心理上还是有点的。
尤其是路远征有些伤口的部位比较隐蔽,涉及男女性别的那种隐蔽。
许问脸通红,盯着路远征大腿根边缘的纱布犹犹豫豫不好意思动手。
路远征也没好到哪去。
他躺在床上不能自理本就已经够尴尬了,许问虽然是他妻子但实际上比邻居女孩熟不了多少。
疼到惨白的脸上浮上一抹红,跟许问商量:“要不,你帮我去医务室叫个人来?”
“大过年的让人家休息下吧?再说你这也不涉及专业的医疗知识,换个药擦个身谁都能做。我要叫了人,人家笑话你还是笑话我?”
路远征不说话了。
心道被人笑话总比被你目光凌迟好。
“刚那个嫂子姓李,她丈夫叫吕伟鹏。”路远征突然开口,他只是想换个话题让许问的注意力从他大腿上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