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你们四处收保护费,收来的钱全上缴,年金却拖欠了整一个月。知道你们受街坊白眼、没钱过年的时候,公司老总们在干嘛吗?”
“洗浴中心、娱乐会所、泳池派对。不用怀疑这么冷的天他们在池子里冻不冻的慌,全是暖气的高级酒店,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陈酿美酒。”
底下人不是滋味地咬紧了牙。
“你们朝四周看看,类似这样的地方没少见吧?你们中有很多人,曾经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工人。现在卖着命,做着最脏最累的活,就是为了有口饭吃。现在他们连饭碗都要给你们砸了。”
他们听出意思不对,开始交头接耳,闹哄哄了一阵,安静下来,一双双深受贫穷恶劣生活洗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
“严打之下,公司要洗白,拆分重组,我们这些脏产业的后果只有一个:被毙掉!你们面临的是再一次的失业。失业的黑’道在光明的社会有出路吗?没有!”
李走下领操台,激动或是冷空气让他脸通红,显得亢奋,更增添了煽动性。
“所以今天要干的只有一件:不仅把饭碗握在我们自己手里,还要拿回本就是我们血汗挣的却由他们挥霍的钱!”
话音刚落,四周的高呼狂喊几乎冲破暗沉的乌云。
不过十来分钟,李与他们亲如兄弟般嘱咐道:“虚的不说,拜过关公菩萨佛祖耶稣之后,还得靠自己,不想死就拼命,速战速决。”
仓促采购的棉衣五颜六色,无比厚重,他们戴着遮耳皮帽,圆头圆脑,远远看上去像一群年画娃娃。分成小组,接受领头指挥,挤上数十辆车各种型号的车,迎着冷而血红的朝阳奔赴公司各要地。
正午,董事长居处外还是太平光景。听闻白村来访,清净受搅扰,他忍无可忍,叫来那位秘书。
“你去接待,能改则改,不行就毁了。”
秘书去后,他琢磨等会儿白村毁了,他在这发展的势力怎么处置,日本那边如何接手才不乱。
秘书穿着正装,高颧骨,面貌和善,中长发扎在脑后,看不出年纪。他躬身请白村坐下,白村瞥见他后脑有块长好的疤,很像安卡脑改留下的疤,不过要小些浅些。
“叫我林就好。”他斟茶。“你一个人过节?家人在哪?”
法律上有一个合乎语境。
“哥哥在日本。”
“他还在上学?”
林说话很亲切,让人难以拒绝回答。
“是。”
“关系不错?”
“他帮我很多。”
满杯的茶汤升腾着蒸汽,林递茶的手一歪,白村伸手接扶。
“他都,”
手被反握住,室内无端拂过一阵清风,林的话音随之飘远。
“帮你什么了……”
风里没有茶香。
他朝风来的方向望去。
礼堂高台到后台的通道,立着一个穿着冰帝制服、戴着面具的人。
他在台上,台下所有人穿着统一的银灰制服,戴着一样的眼睛处是黑洞的白面具。
那个单独的人从后台走上来,边界时凝时散,随时会融进台下的群体。但最终他走到白村面前,面具变为纸片飞散,露出清蓝如水的双眼,带有泪痣和笑意,用凝实的手拉过他。
他的嘴唇感到记忆中的温度。
如同脑电波在显示屏上高低起伏,山峰接连谷底,人的记忆也是那样。
林的「意向」是风,借助意向,通过一丝记忆的引线,遁入人的记忆空间,在其中穿梭,寻找山和谷。
山是支撑人的记忆的场所,谷是折磨人的记忆的场所。人们通常把美好的记忆堆在山上,糟糕的记忆放在谷底。
山与谷如同光与影,共同构成人感情的基准,让其余记忆空间得以存在,一个人得以存在。
胡乱篡改,使记忆前后矛盾,或者毁掉山与谷的任一场所,都能造成其精神世界的摧毁。
对白村记忆的侵入十分顺利,林以为他年纪小心门比较松,然而进来了林发现他的记忆点线交杂,琐碎繁复,同一段记忆竟会有多种版本,在林看来,他已经处于半毁状态。不知为何表面看上去还正常。
记忆里的他是一团白雾。礼堂的片段是一个点,不与其他记忆相连,既不是山也不是谷。林不敢同步他的记忆,只能从一段段碎片中找较连贯的,再从连贯的平稳波浪中找较大的起伏。
他的精神世界颠倒怪异,令林晕头转向。近似山的场所,却具备谷的要素。
完完全全的黑暗,没有一点光,没有一件有形可视的东西,声音尚未出口便化在黑暗中。
林化作一阵清风在他上方盘旋,时时警醒才能不融进黑暗。这个场所一无所获,林卷起他。火海蔓延,浓烟滚滚,一个面目全非的人坐在椅子上,他终于近似人形,作为一个没有颜色线条模糊的影子站在那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