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宅的杂草淹没了小径,白村取直线穿过院子,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
他挖出来,那是一把花匠翻土的尖头小铁铲,锈迹伴有血迹。看来它就是误杀原身的凶器了。白村扔下它。
安卡安然地趴在敞开的门内,沐浴着阳光。
“病痛不足为惧,与之而来的智力衰退,于我也是无所谓的,变成原本的我,意味着世界上最纯粹的快乐的回归。”
安卡微微抬眼,本该冰冷的白银颜色却是十分温醇柔软。
“但当我完成生命的使命,对世间再无留恋,自觉命数已尽,又何必苟延残喘?躯体诞生、灵魂形成都不由我,至少由我结束了吧。我想安乐死。”
只要他有过这样的智慧,就有了伦理问题。人其实没有死亡的自由。
但白村向来不管那些:“什么时候?”
“明天。”
“我去安排。”
“小业。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潜意识里对自由的渴望甚于我。你以为解开全部谜团找到真相就能找到……但实际上……”安卡想到什么,摇了摇头,突兀地结束了话题。“再见,我们会再见的。”
“小业。”
白村止步回身。
“记得你让我成为那个超越的可能,我注定会辜负你的期待。”
他爬起来,用郑重的目光仰望白村。
“但我会成为通往超越的桥,唯你可行的桥。”
天气太暖和,樱花提前开放。
迹部听管家说白村来了。
“你和安卡想去赏花吗?”
“我来通知你,安卡要安乐死。”
迹部朝白村看了又看,确定他的意思跟说的一样。
“本大爷不同意。”
“明天下午千万不要睡觉,或使意识处于不清醒状态,以免发生意外。”
“我说,我不同意。”
“这是安卡的意思。”
“本大爷不允许任何人平白放弃生命。”
“他不是人。”
“他完全能活下去,却要自我断绝!”
迹部比预想中激动得多。
“你不想要回你身体的全部控制权了吗?”
“跟这没关系。”迹部毫不犹豫,“假如他愿意再活五年,反正本大爷年轻,我甚至可以把身体借给他整整五年,但他想结束生命,没门!”
迹部没有自觉失言之状,他是认真的。
白村看进他眼里,一片完整得仿佛引人去打破的蓝。
“你还很在乎你母亲的离开。”
问题一直在产生,从来没有解决。
迹部有着不同往日的偏执,安卡也是,他们凭借某时的遗留情绪,不加考量随心所欲的变化。
迹部被冒犯了似的皱眉:“少扯别的,没得商量。”
“他的生命轮不到我们商量,你不能剥夺他决断自己生命的自由。”
“我想你忘了,从他新生到现在本大爷给了他至少一半生命。”迹部撑着桌子站起来,“所以本大爷做主。”
白村沉默。
“既然你这么在乎他,就别来问我,让他和我换然后安乐死不就好了?”迹部继续冷嘲。
这么固执说不通的迹部太过少见,白村凝视他敌意紧张的眼睛,说:
“我不会伤害你。”
迹部愣住,神色微不可查的有所缓和,不过还是冷笑:“不伤害我?”
“我对付不了你爸。”
“呃……”迹部即将被气死。
“他的大脑即将承担不住他的精神,再过不久他想进行思维活动就必须在脑干和皮层接入机械,每天每时每分,每牵动一个神经元的思考都将引起疼痛。也许你想看到他被衰弱和疼痛折磨得毫无尊严,被不可抗力中断生命。”
“我不知道,我没那么想过……难道没有任何办法……”
手机振动,尽管和人吵架的时候看消息不合时宜,来信人是白村嘱咐自己不在时照应安卡的田田,消息很短,他抬手打断迹部后的转述一字不差:
“安卡失控跑出去了。”
今天冬至,是个晴天。
迹部心头满是不详的预感,有事要发生,必须尽快找到安卡。
他们发动各自能差遣的人分头找。
迹部不断寻找那条若隐若现的通路,一次次尝试联通安卡的视觉。
时断时续的,勉强辨认出是冰帝附近,迹部叫白村去冰帝附近,也叫司机加速开向冰帝。
樱花掩映间,「前方学校减速慢行」的牌子立在新修的沥青路一侧,提醒了迹部,他挤到前排座椅之间对司机说:
“减——”
一道黑影闪过,车头传来撞击的巨响,司机紧急刹车,迹部惊魂未定之余,头脑分外清醒的明白,晚了。
白村出现在马路另一头,视线凝注于此,一秒,两秒,接受了这个事实,目光投向从车上下来的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