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将死之时,能与家中爹娘再叙话一日也好啊……
这么想着,脚下步子逐渐轻快起来,甚至有些期待回到盛京的时候。直到一支利箭由心口穿出,迟来一步的痛楚从胸前蔓延。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喃喃道:“督头?”
其余的话,他没有力气再说出口。督头又取了一支箭,再度拉满弦,“唰”地命中了另一人,大喝道:“放箭!”
霎时间,漫天黑雨扑面而至。这些没了甲胄和兵刃的人惊叫着窜逃,却快不过昔日战友的箭。最终也只能含恨倒下,眼望着盛京的方向,不甘心地逐渐阖上眼。
确认所有要回去的人都已身死,督头叹了口气:“好生安葬吧。”
“是……”
部下惴惴不安,似乎人人都埋藏着什么心思,督头苦笑:“我也不愿走到这一步,可他们早回去一日,朝廷就会早一日派兵前来。”
如此,大家都缄默着,替这些白衣染尽鲜血的战友收拾遗体,没人再多言。
*
赤脚老头摇着羽蒲扇,将陈年老摇椅晃得吱嘎作响,吵得江婳耳朵生疼。遂抄起床边小石往椅子腿扔去:“你烦不烦,咳咳,没看到别人在休息!”
“哟,醒了?”老头侧首瞧了一眼,又悠哉游哉地躺了回去:“能起身,还能骂人,看来风寒退了。”
“什么风不风寒,这是哪?你、你是山匪?”
老头瘪嘴,一脸“懒得跟你计较”的神情,兀自拿起小酒壶,朝嘴里咕嘟嘟灌下,再畅快地擦擦嘴。直到一位背着篓子的婶子回院,欣喜地凑近来左看右看,转头夸那人:“老石头,你果真是有些能耐在身上的。这姑娘来的时候都快没了气,你都给救回来啦。”
“救我?”江婳晃了晃脑袋,仔仔细细忆起自个儿顺着竹筏往下漂,冻得昏死过去的事情。又想到方才拿东西砸人家椅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歉,我以为……”
“哼,道歉的话就不必说了。记得结银子,五两!”
江婳摸了摸荷包,脸色一红,糯声道:“我身上没带钱呐。”
老头听了,羽蒲扇摇得簌簌作响,嚷嚷道:“没钱?想吃白饭呐,没钱就把自个儿卖到富贵人家里做苦役,怎么都得把银子给还上咯!”
江婳焦急得不知所措,婶婶毫不客气地往摇椅上推了一把,将老头晃得直喊救命。
“姑娘,别信他的。这死货白吃白喝我不知多少粮食酒水了,他若敢逼你去做苦役,我就要他还口粮钱!”
这二人的关系看起来又亲密、又水火不容,叫江婳摸不清头脑。待婶婶同她解释才知,老石头是个自称悬壶济世的江湖游医,多年前游历到寒山关,救了捡柴火被毒蛇咬伤的秦婶一命。
秦婶死了丈夫,又没儿子,石大夫生得还算俊俏,二人便这么将就着凑活了半辈子。
方才没有仔细看,如今定神瞧了瞧,才发觉这老头鹤发长须下,一双眼炯炯有神,不似同龄人一般浑浊。
“多谢秦婶,多谢石伯。不知石伯用的是何方,我之前受了严重的内伤,现下竟没觉得有多难挨了。”
石大夫得意地哼了声,一双赤脚晃个不停:“想打听我的独门秘方啊,没门儿!”
罢了,看来跟这老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江婳转而问:“不知李纨李将军可在关中?”
石大夫白了她一眼:“他不在关中还能在何处?擅离职守可是要杀头的!”
说着,他还将手横在脖子前,做砍头状。
江婳大喜:“那太好了,秦婶,能不能麻烦您带个路,去李将军府,我有要事寻他!”
在外人看来,江婳的穿着打扮不像偏远地方的女子,这李纨又是盛京被贬谪过来的倒霉蛋,秦婶便下意识觉着,莫不是从前的相好追过来?
“姑娘,咱们这寒山关外,每隔十来日就有流寇骚扰,不是个好居所。你还年轻,总能找着比李将军更好的良配。依秦婶看,还是算了吧。”
江婳脑中“嗡”地作响,半晌才明白她的用意,连忙解释:“婶子,你误会了,我……我有未婚夫的。是回乡探亲时与车行走散,李将军又与未婚夫熟识,这才前来请李将军助我回京。”
“呀,这……果真?”秦婶喜上眉梢,得意洋洋地朝石大夫挑眉:“怎么样,老石头,你还说我不该多管闲事。救了李将军的故旧,将军能不念咱们好么。再说了,当初你还不是多管闲事,咱们才——”
“停停停,有外人在呢也不害臊。”石大夫走进屋子,带上门,里头悠悠飘来一句:“要去就快些动身,别在这吵嚷,真烦人呢。”
无论如何,别人救了她是事实,江婳认认真真地说:“秦婶放心,等到了将军府,这五两银子,我一定要补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