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决想到少女了, 他那容易被人哄骗的小徒弟。
她定然想不到姜明嵩从一开始就在设计利用她, 就像沈雁时想利用她杀了他, 姜明嵩也一样，当日在海岛，若不是她换了毒药，他恐怕已尸骨无存。
“人家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冒着灰飞烟灭的危险才把魔头骗到栖云宗来。”
百俊生扭扭捏捏的说话声在空旷的秘境中回荡着。
“大师, 看在人家也算为民除害的份上，您就快解了我身上的蚀骨蛊吧！”
这便是正道的大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妖邪之物亦可为己所用。
“如今魔头已被擒住, 人家也不能做什么了, 留在大师身边毫无用处嘛~”
可笑, 它不会真以为他相信了它的话，故自投罗网来到青州，然后被栖云宗抓住关在此地？
小徒弟好骗，他这个师父可不好骗。
一切不过是将计就计。
若世上还有人知道阿娘在何处，那此人必定是姜明嵩。
他千方百计骗他入栖云宗，他来便是了。
忍下数日预料之中的折磨凌·辱，果然等来了他。
姜明嵩是怎样的人，百俊生也敢同他讨价还价，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大师？啊——”
凄厉的惨叫声在寂静的黑暗中响起，喋喋不休的妖魅被金刚诛邪印击碎，“轰”的一声炸成粉末。
“呵……”
薛决忍不住发出讥笑声，低垂的头颅缓缓抬起，看向掩住口鼻躲避粉末走过来的男人。
“聪慧如你，”姜明嵩抬手拂去肩上的骨灰粉末，在薛决面前站定，“我知道你早便看破百俊生的花言巧语了，也知道你为何看破了还要来栖云宗。”
“……”
薛决冷眼看着他。
姜明嵩试着单膝跪下，好让面前的少年不必再辛苦地抬头看他，但他太胖了，折腾几下办不到，最后只能无奈地一屁股坐地上。
这样一来，少年又比他高了，看他时是居高临下，眼神中带着几分生来的高傲。
他望着少年的眉眼，脑中想起一位故人，这个故人便是他的师妹，也是薛决的亲娘。
少顷，他轻叹出声：“若飞霜师妹看到你长这么大了，不知作何感想。”
薛决淡淡接过话：“她会杀了我。”
在诛灭龙族中立了大功的淼州姜氏，两百年前，一夜之间被灭门，凶手便是他。
他娘若真尚在人世，早便杀入飘渺城将他挫骨扬灰了。
姜明嵩低低开口：“你娘是有苦衷的，正道灭龙族也是迫不得已，牺牲一个龙族便能救天下苍生，无论是谁，都会那样做的。”
薛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冷笑：“杀父灭族之仇，无论是谁，也都会报的。”
姜明嵩别开眼，目光有些闪躲。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当年种种，的确是整个正道对不起龙族。
因龙族的血肉龙丹能助修者快速提高修为，正道为对付魔域不得已将其灭族，用其血肉内丹修行，龙骨葬于夜澜。
姜明嵩深深叹了一口气，语气中透着无奈：“世间若沦为魔域，必将生灵涂炭万劫不复，我们……也是被逼无奈。”
薛决冷眼看着他，懒得与他做没有意义的口舌之争。
管他们是无奈还是有苦衷的，他全族被灭，这血海深仇便不可能不报。
姜明嵩抬手揉了揉眉心，神情有些痛苦，他哑着嗓子道：“别太恨你娘，你娘……她对你爹是有真情的。”
闻此言，薛决真想大笑。
双目陡然被血色遮蔽，由心中生出的刺骨寒意化作千万冰刃，凶狠无情地在他体内游走，将他划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
宛若凌迟般的痛苦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频频抽气，好半响才笑着开口：“亲自剥皮剔骨的真情吗？”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日，半身染血的阿娘提着剑冷冷看着他，脚边躺着被剥了皮的阿爹。
幼年的他惊恐到浑身发抖，跌跌撞撞跑过去紧紧抱住女子，嘴里不断说着“阿娘我怕”。
他以为女子会像往常般抱住他安抚，可等来的却是她一剑砍下阿爹的脑袋，再一掌劈晕他。
失去意识前，他看到阿爹的脑袋滚到脚边，流出的污血染红了他的双脚。
越是记得清楚，越是无比清醒。
薛决收起笑容，双目微微泛红，“她以为死了就能解脱？姜飞霜，我偏要你死后都不得安宁，让你与我爹同葬！”
生前那般厌恶憎恨龙族，死后却要同龙族葬在一起。
不知他那心狠手辣的阿娘有没有脸面见他阿爹！
“你何苦如此……”
姜明嵩叹息。
他师妹也好，薛决他爹也罢，都已魂飞魄散，便是葬在一起也没什么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