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针见血,老陈憋住了。
“你就打算这么晃一辈子?”
“嗯。”穆阳点头。“哪天晃腻了,我就跳珠江。”
“少祸害人,还得捞你。”
“我给自己绑石头,浮不起来。”
穆阳把筷子一丢,堵住老陈的嘴:“活着真没意思,你不用劝我。”
“活着不比死了好么。”老陈说。
穆阳耸耸肩:“死了的人才会这么说。活着的人不会啊。”
老陈没吱声。
老陈后来再没劝过他读书。他知道穆阳看得比他还清楚。有些刻在人骨子里的肮脏的那一面,不是律法或是道德就能约束的。太阳底下无新事,倚强凌弱的事情,哪里没有呢。警/察也管不来。所以他只是偶尔见到穆阳,警告他别整幺蛾子,然后拍他的肩膀,给他买一支冰棍,三番五次地问要不要考警校,以后做他的徒弟。
穆阳一直不知道他为何总这么问,也不知道老陈为什么对他好。他是后来才听人说,老陈有个女儿。独生女,乖得很,会读书。读到研究生,要毕业那年,自杀了。
老陈去过现场,他一眼看出不是自杀。他有许多刑/警老朋友。女孩白皙的脖颈上有鲜明的红痕,指甲里全是挣扎后的血肉。她的研究生导师是禽兽,专挑内向的孩子下手。她反抗时活活被掐死。据说一名舍友当时撞破了,发出尖叫,然而后来却一口咬定闺蜜就是自杀。
因为闭嘴可以得到学校一连串威逼利诱的承诺与好处。
就这么简单的一条命。
穆阳知道,老陈或多或少放了感情在自己身上。父亲对孩子的,虽然他不清楚是什么让老陈对他另眼相看。他除了那股不服打的莽劲儿,一无所有。
穆阳会管他叫一声叔。
于是此时老陈抽走他手里的烟,“啪”一下给自己点上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显然他刚值完夜班。
“做什么去?”他问。
“来见个朋友。”穆阳说。
老陈眯着眼睛打量他,穆阳没说谎,毫不畏惧地回看。
“什么朋友?”
“刚认识的。”
老陈吐了口烟圈:“里头乱。有真子弹,别搅混水。”
他们的行话,“真子弹”,不能惹的人。
穆阳心想:周鸣鞘,你给我惹了好大麻烦。
穆阳笑笑,叼起一根烟:“不能啊,答应了朋友,今晚必须见面。”
老陈听得明白:“怎么认识的?”
穆阳歪了歪头:“嗯……打架?”
老陈挡住门:“你不该招惹。渔网撒遍了,上面找了他好些天。”
穆阳说:“我知道。我也帮他躲了好些天。”
老陈一怔。他没想到这孩子胆子这么大。
于是他怔愣的这一瞬,年轻人极灵巧地拨开他的手,再次如一条鱼一样游进黑暗之中。穆阳压低了棒球帽,笑嘻嘻地说:“没事啊老陈,”他说,“真被抓了,他会保护我。他是狼,凶,还护食。”
就向弥漫着泡面与烟味的火车站深处走去。
第10章 10
火车站像个圈套。或者说,它就是个圈套。
周鸣鞘刚在柜台前站定,余光就瞟见,不远处的候车座位上,看报纸的人露出一双鹰一样的眼睛。穆阳的情报真准,有人来逮他。
他像没看见似的,平静地点了一根烟。管理员上来问他存什么行李。他说不存,打听一个人,一个女人,在你之前,你见过吗?
对方说见过,可是去哪了,不知道。只记得那女人身上总有一股鱼腥味。线索便这么断了。
周鸣鞘的心微微一沉,但不知为何又快活起来。鱼腥是生活的味道,她在这座城市里有生活,也许不会那么孤独。还或者,他之所以会生出那短暂的快活,也是因为他不必太早见到她。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他点点头,要了一份报纸,拎着包转身。刚转身,周围哗啦啦地站起人来。他们连掩饰都懒得做,直勾勾地盯着周鸣鞘。周鸣鞘抬头,将他们环视一周,仔细地记住他们的脸……
然后“啪”地撂下包和报纸,掉头就跑。
那报纸被烟点着了,瞬间燃起火焰。候车厅里响起尖叫。这短暂的混乱让周鸣鞘逃出生天。
于是猫和老鼠在火车站里生动地上演了。
他跑得那么快,冲得那么急。他这一生别的什么都不会,在草原上飞奔、在雪山里欢呼的事情做的最多。他是自由的,他的血肉、他的四肢、他的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是自由的。所以他像动物一样擅长奔逃。
他很快把那些人转晕了,但很可惜,他们目睹猎物上钩后,早已封锁了每一处门口。
他走投无路,翻过检票闸口,听着身后检票员的大呼小叫,一路飞快地下了楼梯。一辆绿皮火车刚“呜呜”地开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