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余沙,说:“然后是琴礼,礼乐是为了规范和约束人的阶级和行为,以求尊卑有序,各司其职。可你看今日阵仗,就知这不过是一场笑谈,谁又真正把这冀天子当做天子呢?就连旬二自己,琴院最后的首席,最后走的也是破礼之道,她真正弹出境界的曲子,没有一首合乎礼制。”
“只剩下谋论和文籍。”窈娘开口问余沙,“你觉得这二者的命途如何?”
余沙沉吟片刻,内心已经有了答案。
“谋者行远。”余沙回答,“书者流芳。”
到这里,沐窈有了和余沙不同的意见。
“可是书,得是赢了的人来写。”
沐窈看向余沙,眼中倒映着府衙廊下的灯火。
“善谋者,谋策为能,谋势为智。”她慢慢说:“我赢,或者你和司恩赢,都可以。总有一个人能成为书写历史的那一方。”
“那我牡丹书院之名,终可以洗雪千秋。”
酒又过了三巡,夜更深沉,府衙各处已经到处能见到醉倒的人。
沐窈走了,余沙捧着一壶烈酒,把自己喝到烂醉。
关澜偷跑出来找他的时候,就看着他抱着一个酒坛子坐在一个角落,那酒坛都空了,他还不住的往嘴里灌。
关澜不知道这么个吃晚饭的功夫他又怎么了,但是眼下看人也不太清醒,他只好先把人哄回去再说。
他弯下腰去抱余沙,没曾想余沙喝成这样居然还认得他,看到他就呜呜地哭得更凶。
“都……都是因为我……”余沙哭得肝肠寸断,“……我……我选了你,所以窈娘选了余望陵……”
关澜听他颠三倒四地说不出个体统,一头雾水,好容易找了个空的没人屋子给他安置过去了。再耐心地一点点问,才大概明白他到底在哭啥。
这个事就有点触及他盲区,不太清楚到底怎么哄。
“不是的。”关澜拿出了全部的柔软和他轻声说话,“她……她说得不算错吧……但其实也不是。”
“这世上人大多都身不由己,你看,翟谡如此,当日的你如此。是,你们是都身在其位,也许也有许多能力,但是有些事该做不到还是做不到。人并不是赢了就万事遂意,往往是为了赢才要做许多不遂意的事,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他说得口舌发干,可余沙还是哭,哭得打嗝。他醉得很了,思绪都乱,听不进去解释,一边哭一边闹,让关澜不要废话,倒是给他个能反驳的说法啊。
关澜真的是被他闹得满脑门官司,好不容易,终于从脑海里挖出个答复来。
“你想想朗歌。”关澜说,“你想想《朗歌文字考》,还有那些书。”
“赢了又如何,赢了也可以死,也可以来不及。”关澜给余沙说:“墨书的书被人记住,流传,不是因为她赢了。”
“是因为她写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余沙在做梦。
梦很深,而且很漫长。他一度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觉得耳边似乎有哗哗流水的声音。
梦里他好像是个很天真的人,有人拿给他一本书,告诉他只要全部看完了,梦就会醒。
他就信了,在那里坐着看书,可是那本书太长了怎么看也看不完。
看不完,他也不闹,就坐在那对着书发呆,于是梦也无休止地蔓延下去,待得无聊了,又开始看那本书。
那本书很复杂,他并不是看得很懂,只知道辞藻华丽,文笔优美,就是看了很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他看了很久很久,看得几乎都委屈了起来,不知道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非要坐在这看这么一本书。
就在他终于忍不住开始哭泣的时候,忽然有一双手伸过来,快准稳狠地把书给撕了。
于是他挂着泪,来不及思考书没了他是不是就醒不过来的时候,那个明显就是关澜的声音在梦里气急败坏地骂他。
“你想醒就醒啊!”
余沙醒了。
余沙躺在床上,开始思考。
为什么每次只要梦里有关澜,这个梦的走向就会变得让人有些无语。
余沙兀自无语了一会儿,也许是因为昨日喝了酒,他今天的思维都变得很慢很慢,连带着对昨天晚上的很多事情都记得不太清楚。沐窈的话他倒是都记得,倒是关澜后来劝他的那些不是每个字都清楚了。
好在最关键的那句还是记得的。
墨书被人记得,是因为她写了。
余沙从床上坐起来,阳光从窗户里洒进来,照亮了一室漂浮着的微尘。关澜不在这里,也没有别人来找他,暂时,也好像没有别的事。
余沙在这难得的独处的安静当中,仿佛悟到了什么,他似乎对关澜所有锐不可当,仿佛能够刺破重重迷雾的锋芒有了更深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