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沙嘴微微张开,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干巴巴地说:“也还好,天热,吃不下东西。”
余断江却不太相信,目光扫过他周身,开口:“还是在外面过的苦,你……”
“叔叔。”余沙打断了他的话:“我这次回来,我……”
“不必说,我知道。”余断江开口:“你是来毁了余家的。”
余沙一下抿紧了唇。
余断江却似乎对此并没什么想法,接着开口:“今日,望陵说要给你奔丧,带了一半的弟子出去,我那时就觉得不对,索性来这佛堂等了一夜。本来天都亮了,我还在想怕是自己多心,结果你还是来了。”
余断江抬头看向余沙的眼睛:“你一路杀到这里,我算是第几个呢?”
第七十五章
余断江说完这句,也不看余沙,转过身去。拿起佛龛台面上供着的一方燃沉香用的香炉,又开始侍弄起香灰来。
“你是吃过苦的,不像望陵那孩子。”余断江说,语气有些无奈:“他被灌了一副药,身子虚,就记恨了这么多年。你这个正该恨的,如果不是牡丹书院遭了那样的大罪,说不定还是隐而不发,苟且着苟且着,一生就过去了。”
余沙听他说古,说的鼻尖蓦得一酸,想起小时候的事来。
不管怎么说,余断江这个叔叔,还是对他好过的。他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被送到了竹林寺,身边拢共见过的正儿八经的长辈也只有余断江一个人。他不知道到其他地方的长辈是否是这样对侄儿的,只是从他个人的感受来说,余断江的确是心疼他的。
男性长辈的心疼不似女性那般熨帖,都在细微处。余断江寡言,他的好体现在层出不穷的新奇玩意。定州的书,雀获的兽牙,再往北边的,胡人的金银器和胡琴琵琶。余望陵嫌弃这些都是玩意儿,他却很喜欢。
其实他们衣食住行,都有人照顾,只是余断江觉得男孩子嘛,总喜欢这些新奇的,才会时不时送来一些。
就这样一份惦记,也是余沙此生中少有的温情了。
余沙不由觉得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
人活一世,不是被这个牵绊,就是被那个牵绊。一副身躯纠缠在这红尘纷扰中,很多事由不得自己。
他当然可以念着余家养他的情义,就此收手。
可他如何再回去面对司恩,面对陆画,面对那些死去了许久的人呢。
余沙握紧了手中的短刃。
“叔叔。”他哑着声音开口:“我只是要杀长老,叔叔和余望陵……应当还有方法离开。”
“余家到我这里,第三代了。”余断江不理他,自顾自地在哪里弄着香炉:“我父亲,也就是你们爷爷,为了一口江湖义气,十数年前陪着当时在漓江镇守的将军一道,死在漓江前面十里的扬子坡,尸首都找不全。”
“你看,余家虽然是江湖人,祖上也还是有这样的英雄豪杰。可惜到我这里,武学不精。不过依附李王府,倒也是安定了这些年。”
他的手顿了一下:“淼儿。”
余断江放下香炉盖,开口:“我知你与望陵都有各自谋划的事,各有各的理由,只是莫要忘了,这世上能活到今日的人,谁没有三分手段。”
余沙听到他这句话,才骤然觉得不对,正要施展起轻功离开,却发现视线登时模糊了。
不但是视线,连腿脚都软,轻功没有施展出来,却摔在了地上。
不过一息的功夫,余沙徒劳地抓了下地,视线所及,只有余断江的靴子慢慢走了过来。
“…………香…………香里放了什么……”余沙自认为在质问余断江,可是话说出口却气若游丝,几不可查。
余断江没有说话,倒是佛堂的门轻轻开了。
一双软底的鞋踩了进来,鞋面用金线绣着云纹,缀着东珠,不可谓不奢靡。
“呦,我这死了的心肝儿还真送上门了,洒家还说你框我呢。”
这人开了口,声音仿若女人,极细极尖,却又不是个女人。
余沙半晕着,听到了这人的声音,忽然想笑。
早知如此,他倒是应该先来杀这一位,在其他地方被逮住,至多上刑。被这位逮住,怕是没那么容易去死了。
余断江不敢慢待来人,开口:“不敢诓骗朱长老。只是他身上还有血,不如叫人先去梳洗。”
“不用不用。”那进门的老太监说,笑盈盈地:“你的人手笨,这么可心的孩子,还得洒家这边的人来伺候。”
余断江脚步略微上前了半步,似乎想拦一拦,可是那脚步也就停在那里,没有再往前了。
余沙浑身都软,只能任由那老太监喊人进屋把他给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