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过几面的同门师妹总是要送他各种东西,每一样他都不太喜欢,也从没有收过。
但他并不愚钝,知道师妹仅仅因为他的外表和冷漠便起了倾慕之心,总是跟在后面偷偷看他。
任无道跪在师父的衣冠冢前,有时候他其实在想,如果自己不出现,或者不那么听师父的话,而是早点离开,会不会所有的大家都还活着。
他很怀念与他们相处的时光。
后来他成功地为师门报仇,却又被卷入了种种纷乱。
那百年间他多多少少接触了些人,于是又有人因他而死。
当一切事情结束时,五百年已经过去。
任无道在世间鲜有敌手。
此时的他仍孑然一身。
没有朋友,没有家,没有牵挂,甚至连境界都已到了当世巅峰,不需要再刻苦修炼。
可人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他开始四处游历。
那一百年任无道几乎走遍了世上的所有地方。
他与所有人萍水相逢,与所有人擦肩而过,陌生人对他投以尊敬和畏惧,他则漠然地从不回应。
有时候他会做梦,或者在恍然中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样。
有个人曾经陪在他身边过。
好看的青年会把他从噩梦一般的泥潭中拉出来,与他一起游历,跟他分享世间的一切欢乐与痛苦。
他甚至不久前才抱过他,也许在某一天还可以亲亲他。
可他现在找不到易怜真,有谁粗暴地把易怜真从他身边拉走了。
易怜真真的曾经存在过吗?
那一天,任无道在路上遇到一个走丢的小女孩。
寒冷的深夜她哭得凄惨,他路过又回来,终是于心不忍,带着她去找父母。
他没有跟小女孩说任何一句话,可三四岁的小孩子见人就笑,拉着他的手奶声奶气地叫哥哥。
被母亲抱着的时候,她还叫嚷着要亲亲任无道以作感谢。
那个女人有点怕他,抱着孩子没敢过来。
任无道也没有多留,沉默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二天小女孩就因为受凉生了大病,远近的大夫都无计可施。
任无道早就觉得她会出事,所以没有离开太远,听到消息后便偷偷配了灵药,默不作声地送到那家人门口。
小女孩的病治好了,她很聪明,会跟母亲说:“我知道,肯定是上次的大哥哥救的我,他可厉害了!”
女孩的父母自然不信她的话,去庙里恭恭敬敬地上了香,感谢神佛的恩慈。
可任无道还是不敢走。
果然又过了几天,女孩父亲不小心打翻了家里的炭炉,火星燎到床褥,马上就要轰轰烈烈地烧起来。
然后遇到任无道的离间海,戛然而止。
“大哥哥又救我们了,我好喜欢他!”女孩说。
她的父母又给家里的神龛续上了香火。
后来的几个月,任无道一直待在这座小城里。
他已经是最强大的修士之一,天底下几乎没有他不能做到的事情。
他固执地想要保住这个女孩的命。
生病、中毒、遭遇意外、掉进湖里,女孩完全称不上平安健康,但总算磕磕绊绊地长大了一点儿,到了四岁生辰。
那一天晚上雨很大,天上竟现出修士渡劫时都不会出现的恐怖紫云,比白昼还亮的雷光将女孩的家笼罩在其中。
任无道用尽所有力量,还是没有挡下它的全部威力,遗漏了一丝。
女孩的父母活了下来,女孩太小,最后只能被草草地埋在屋后的墙根。
附近的人们都说,那是天上的神佛在内斗,他们至高无上,掌管着所有人的命运。
这世上的一切都是神灵说了算。
凭什么?
任无道不接受。
凭什么他只能拥有这样的命运?
尽管已经快忘了年少时与亲友相处时的感受,可他依旧能看到人间熙攘,能看到世上的温暖与情谊。
他也想有爱人,想有朋友,想被人关心,想在寒冷时递给对方一点微暖的火焰。
于是他踏进神域,弑尽神佛。
可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好像生活在一个被定好规则的樊笼之中,有比神灵更可怕的东西为每个人定好了命运。
无论如何挣扎反抗,都无法改变那条既定的轨迹。
除了易怜真,再没有人能救他。
可易怜真早已消失,时间的长河里他再无法找到一根能攀扶的浮木。
任无道终于心灰意冷。
他孤独地留在神域破碎后的虚空之中,封闭了自己,选择沉睡。
没有尽头的沉眠最后只能通向死亡。
任无道能感受到自己在逐渐衰弱,可虚空里只有一片沉寂,他并不想醒过来。
他的情感早已全部托付给了易怜真,再也不想过一个人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