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郎哆嗦着唤他:“我怕……”李琳琅长臂一揽,将他的脑袋按进怀里,镇定自若道“不怕,我在。”秦冉知道,李琳琅压低的声音打着轻颤,打肿脸充胖子,分明怕不得不行。
走在最前头的巫神脚步未停,一步就跨出去很远,两步到了蒙上黑布的圆台,三步就踩上祭台正中间,法杖触地,众人俯首。黑衣随从紧随其后。
李琳琅悄悄爬下树,拉着同样缩头缩脑的阿郎一起跪。跪了没一会儿,李琳琅不大放心摸摸阿郎的小手,没摸到,转头看到旁边的位置空空如也。
这个小机灵鬼,趁着人低头叩首没人注意,小身板开始往人缝隙里钻,顺顺当当钻出了人群。
秦冉心道:阿郎定是找他的草编蚱蜢去了。
第三十四章 渡
李琳琅也是这样想的,他们本来在人流中间的位置,不想引人注意的他跪在地上,用爬的姿势往后挪。
钻出人群的阿郎更大胆,拔足狂奔,穿小肚兜大裤衩,红衣服配花裤子,在乌鸦鸦的人群格外显眼。
李琳琅看到奔跑到树下的小短腿,又被陆陆续续站起来的人们挡住了视野。
等追到人的时候,阿郎站在高高的圆台下面,往上看,垫起脚尖眉眼与高台平行,只能看到来往穿梭不停的十几双黑鞋子。他太矮。
“阿郎!”
李琳琅心道阿郎不是个安分的,又见收了蚱蜢的黑衣随从经过他们所在的圆台。
李琳琅慌不择路拉着人躲在台布下,捂住阿郎的嘴,缝隙里便见草编蚱蜢从空中落在他们一米开外的地上,近得很。
约莫这黑衣随从刚好垂下袖子,蚱蜢就滑了出来。
他们躲在圆台下,自然而然没有看到那一幕:
巫神的圣水撒向天空,飘散开去,成了无形的烟雾,被信仰他们的虔诚的村民吸入口鼻。
敲锣打鼓的声音顿了顿,拿着鼓、锣的乐手眼神涣散,木讷得像一根树桩,半晌叮叮当当,喧闹的锣鼓声又接着响起来。
跪在祭台下的人群却是诡异地沉默了。他们目光呆滞地盯着呆板干裂的土地,像沉默又负重的大地母亲,这些日夜劳作靠天吃饭的人们,整齐划一地挺直僵硬的腰板。
憨憨地,脸上的血色一刹那褪尽了,面孔不约而同呈现死尸般的浮白和青斑。
唱词还在继续,念的是:集地之灵,降甘风雨。承天之神,兴甘风雨。
躲在圆台下的李琳琅咬咬牙,打算去捡那个坏得不成样子的草编蚱蜢,他刚冒了一个头,一只大手就替他捡起来了。
秦冉心跳加快,随着李琳琅仰起头,看到了——
一片朦胧。
那人的脸秦冉看不见,听到的是中年男人沙哑的声音:“是你的么?给。”
这句话,秦冉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五雷轰顶,心绪不受控制地起伏起来。
这个声音他认得。就算这辈子,下辈子还是下下辈子他都忘不了。
他们之间的仇怨,是千百个漠北将士堆积起来的累累尸骨,是一笔颠来倒去不死不休的糊涂账,是血债,就要以血来偿。
心如蚕丝,打了个结似的千回百转,他来不及震惊并且往后深想,难以言喻的绞痛袭上全身各处。
他眼前不明不白顿时漆黑,什么也听不见意识不到。像瞎眼耳聋的残疾人士。
“子开……”
谁在唤他?
突兀出现他耳边的近在咫尺的声音,将他拉向活生生的现实世界,就像还在香甜的睡梦中不仅被人拼死拼活叫醒,还附带被重重踹了一脚。
他娘的,身不由己的感觉糟心透了。
他觉得自己飘在落不实的云端,又像沉在湿漉漉的水中,浑身凉飕飕,四肢被捆绑般不能动。
这种往下落又好像是往上浮的感觉出现了一阵,五感尽失的他最后被人捞起来,小心翼翼抱在怀里。
唇上一片柔软的触感。
他又被人强吻了。
意识到这点,秦冉先是怒不可遏,后是冷笑,他脑子里想的都是李琳琅这货,耳里心里都是那个熟悉又陌生唤他的声音,突然另一个声音惊破云霄一样闯进来。
“将军。”
束缚他的力道泄了,秦冉重新睁开眼。
又回到了幻境中。
唤他的是一名派出去探听消息的侍卫。
打头阵的他从远处跑来,慌乱得很,慌慌张张踏着脚下的青草叶,慌不择路还差点被路边的藤蔓摔了个大马哈。
当他使出从娘胎出来吃奶的劲跑到秦月白身前,双膝一软,“砰”的一声跪倒在他的马下,仿若行了个虔诚无比的大礼。
滑稽的一幕却无人讥笑出声。只听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滑出两字:“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