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着内容,在心里给这篇策论做了个段落分划。
而后先在心中过一遍将要落笔的段落,再字斟句酌地推敲修补,确认无误了才是提笔落墨。
写完这一段后,再去思考下一段的遣词造句,免得想得太多,反倒叫自己迷糊。
一篇策论刚写了个开头,便有人在他的桌案上放下了两个馒头和一碗清水。
穆空青抬起头眨眨眼,这才发觉已经到了午膳的时候。
没想到,这书院季考竟是连用膳都比照着科举考场来。
晚上不会还要叫他们睡在课室中吧?
穆空青草草吃了一个馒头填肚子,便埋头继续。
穆空青不是那等擅长在心里推敲的人。
若是叫他将粗稿写下,对着白纸黑字推敲,那他尚有几分把握,更改出更好的来。
可若是叫他闷在心里头兀自空想,那只能是想得越久、忘得越多。
考场中没有计时的物件,穆空青答完之后也不知晓具体是什么时辰了。
只听见有偶尔拉铃声响起,想来是有同窗已经交卷了。
穆空青伸手拉响挂在桌案边的铃铛。
果然不一会儿便来了三个小厮模样的人。
糊名装匣,一切都同科考无二。
待他交了卷,还有人前来引路,示意他从边上贴着墙根儿出去,莫要发出动静惊扰旁人。
这严谨细致的程度,若是江南之地的书院都是这般考校学生的,怪道旁人都称应天府乡试作小会试。
现下应当多数人还在考场中作答。
穆空青走在路上,鲜少能见到往来的学子,这也叫穆空青觉得,此刻的书院同往常相比,陡然让人觉得有几分陌生。
说起来,穆空青自入永嘉书院起,已经近一个月了,除却每日里前往课室和膳堂外,几乎未曾去过旁的地方。
先前杨思典曾提过,永嘉书院南苑学舍前有一浅湖,名曰桂湖。
湖水最深处也不过六、七尺,里头有一丛天生天养的野荷花,还有不知哪位夫子放进去的红尾鲤鱼。
穆空青见今日时辰尚早,刚作完一篇策论,也没有更多精力再学旁的,索性便往南苑的方向走去,就当是给自己的考后休憩了。
永嘉书院的学舍虽说分了东南西北四苑,可这四苑之间都不算远。
南苑和东苑毗邻,只消往南苑那儿去,应当很容易寻到桂湖。
果不其然,未待穆空青行至南苑,便能见到一片碧色。
十月里的荷花早已枯萎,却留下了一丛丛瞧着脆弱不堪的茎秆。
穆空青站在湖边向水中望去,传闻中的红尾锦鲤并不见踪影,只在偶然间才能得见一抹艳色从水中划过,再迅速隐匿不见。
远处隐隐传来人声,似是在笑闹。
穆空青循声望去,岸边蹲着两个学子,正在枯萎的荷花丛中掏着什么。
穆空青一时有些好奇。
没等他细看,便见那两个学子猛地起身后仰,从湖中拉出了一个浑身湿透的人。
穆空青不由惊叹。
那人方才应当是在荷花丛中,被茎秆挡住了身形。
但叫穆空青惊叹的,却不是那从湖水中被拉上来的人。
而是那人兜在怀中的东西。
长长的,一节一节的,分明是几段新鲜莲藕。
穆空青觉得,自己这般考完季考出来闲逛的人,应当已经算是少有了。
却未料到有人比自个儿更有闲情。
轻微的水声响起,穆空青转头望去。
是位精神矍铄的老先生。
老先生须发皆白,素衫持盅,浑身上下都透着德高望重的气势。
此刻,这位老先生正从手上的小盅内倒出什么,而后又抛向湖中。
不多时,便有一尾尾红鲤向岸边涌来。
这个时辰到湖边来喂鱼的,八成就是书院中的夫子了。
穆空青虽不认得这位夫子,却不妨碍他向夫子行礼。
那老先生瞧着精干,笑起来却甚是温和。
同穆空青简单寒暄两句后,他在湖边的石块上坐下,毫不在意石块上的尘土,只悠哉地不时抛上一把鱼食。
“瞧那尾上带着金线的,每次都属它抢得最凶。”老先生的话语带笑,虽未说明,穆空青却知晓,这是在同他说话。
穆空青向湖中望去,确实有一尾红尾带金线的锦鲤。
那锦鲤的个头比旁的都要大些,每回鱼食落下,它都能直接压在旁的锦鲤头上,头一个抢到食吃。
穆空青笑着应道:“许是先头争习惯了,才叫它个头长得格外高大。后头又因个头高大,是以瞧着便凶。”
那头岸边的几个学子已经将莲藕收拾好了,没人怀里都抱着一捧,不知聊到了什么,笑声直接传到了对岸来。
湖水似是也被惊到般,层叠的水纹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