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欢红唇轻抿,“不必解释了,退下罢。”
薄薄的丝帕握在掌中,却让他心跳忽而加快。
狄风大步朝殿门退去,手是越握越紧,脑中想起当日那马车里的女子,自己连她的名字都不知,便收了这么一方丝帕……当真是徒显暧昧。
英欢待看见他出了殿门,才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丝帕,是女子之物,人人一眼便知。
而他狄风铁甲冷面,竟然也有耳根泛红的时候……
她心里面突然好奇起来,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女子,竟然能让狄风将那丝帕带在身上。
念及此,英欢心中一下明媚起来,又自顾自地笑了一阵儿,眼睛才瞥向桌上那小钿盒。
狄风说,这是那个人的谢意。
是谢她不收他分文,便将八千名百姓还给了他么?
英欢心底忽然沉了些许,她根本不要他谢!
伸手将那钿盒拿起,搁进掌心里,大小刚好填满她的手掌。
她抿抿唇,手指划过盒盖处紧封的密条,一用力,便扯开了那盖了他玺印的明黄条带。
不知为何,她指尖竟有些颤抖,看着那盒盖,竟半天都没去开,良久后才浅吸一口气,手腕飞快一翻,将那小巧钿盒打了开来。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里面的东西,过了良久,才一闭眼,唇角轻轻扬起来。
这男人。
果真是妖孽。
※※※
钿盒中用黄缣厚厚地垫了一层底,缣上搁着一支小银瓶,长度恰巧与那钿盒两头相顶,一毫不差。
银瓶颈口处通明透亮,依稀可见里面贮着的碧色茶叶。
细若尖针,紧卷多毫,嫩绿色润。
瓶身上方,刻了四个字,朱色勾边,愈显夺目。
——欢若平生。
英欢看着那四个字,只觉心底发烫,握着钿盒的手也微微红了起来。
这一小瓶蒙顶茶叶,比那一日在杵州所见的更为精贵,想必是那人宫中所用。
目光不由地又移至那四个字上……
她浅浅地吸了一口气,手指轻拨,将那盒盖关上。
耳根泛热,脸颊燥红,只觉那人好似就在她身旁,贴在她耳边,声音低低沉沉而又蛊惑万分,对她说——
欢若平生。
她眼睫不禁一垂,那人的面庞清清楚楚浮现出来,一双眸子黑得足透,里面萃灿如星,两片刀唇轻轻弯起,那笑容,能将人心魄都摄了去。
欢,若平生……欢若,平生。
她从不知这四个字竟然能被人用得如此别具它意。
可这四个字,由他道来,在她与他之间,却又显得如此恰当。
且又,一语双关。
她握住那钿盒,起身,往殿门走去,宫袖落下,掩了那盒在内。
身后宫人紧跟了上来,“陛下宣了宁太医今夜入宫来,莫忘了……”
英欢轻轻应了一声,“上回漕宁府送来的清泉水,宫中可还有余下未用的?”
宫人略有犹疑,“还得去翰林司问问才能知道。”
英欢出了殿外,脚下停住,抬眼看了看那远夜,无月,但有稀星缀幕,时而闪烁,柔亮点点。
她往前走,又道:“那便去问问,若是还有,一会儿叫人煮沸送来。”
宫人道:“陛下是要……?”
她轻轻一笑,“沏茶。”
……如此好茶,千里迢迢而来,怎能不沏。
她当自己已是极任性了,却不料,那人竟比她还要任性。
难怪他要专从京中派将前往逐州去迎百姓,原来心中是怀了此意。
千里波折跌宕,辗转两国将帅之间,不过是为了成全他这一念私心。
……也太过霸道了些。
夜里有风,虽是不大,却也带着凉意,卷了她的裙摆轻扬,扫乱了她垂在鬓边的碎发。
英欢指尖滑过那盒上突起的纹路,一下一下描绘着,不禁又笑了。
那人果真自负,竟不怕他这举动会将她惹恼了?
明明是轻浮之举,却被他做得如此堂而皇之,似是天经地义。
这般看来,她若是想与他联手,合力与南北中三国相抗,他定会同意。
只不过……
她眉头轻蹙,那人此举可是真心?还是如同她心中盘算他一般,想先驳取她的信任,待三国既灭,再反目对付她?
相斗十年,怀疑已成习惯,她实是难以一次便信。
如此一想,手里的钿盒忽地沉了许多,手指也僵了起来。
风越吹越冷,搅得她心绪乱飘,先前那淡淡的欣喜之情此刻全然散去,只留万分思虑在心。
她垂睫,轻吐一口气,不管何事,只要一同那人扯上关系,便叫她劳心劳神。
到底何时才能真的信他……
抑或,她与他之间不论若何,永无互信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