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却黯然收回目光,坐在马背上暗自沉吟:……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啊!
他和师兄,这算是已经看过洛城花了吧。
明远信马由缰,随着丰乐楼前的人群慢慢向前,心思却完全不在眼前的道路上。
他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向哪个方向走,只是不知不觉走了许久,忽然拐了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他竟然拐上宽约二百余步的御街。
已进了十月,夜色深沉时寒意浓重。明远一旦走上了宽达数百步的御街,便如瞬间进入一片空旷,顿觉有寒风迎面袭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御街两边是长长的御廊。白天里本有商贩在这里做买卖,现在已是深夜,御街两侧就显得灯火稀疏。
但也有些小摊贩夜间出来做生意。他们多半自带火炉,上面顿着蒸笼铁锅。各坊巷中时不时便有晚睡的人出来,在这些做夜市的小摊跟前买上点什么,填补一下空虚的胃袋。
明远走到这里,不再驱动踏雪,踏雪便任由他坐在马背上,一人一马,站在御街中央,背对宣德门,面向龙津桥,任寒风萧索,打着旋儿从身边卷过。
明远只在默默地念着那一句。
“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他不是铁石心肠。
今日若没有与种建中那一回近距离接触,他也无法意识到自己内心。
人类的情感就是如此特别,刚见面时两个人都像是斗牛犬似的,相处了这么久,彼此扶持,共患难也共富贵,怎么样都生出了感情。
只是明远清楚自己身份特别——他总有一天要花完该花的钱,回归自己归属的本时空。
与其到了那时,他需要亲自挥剑斩断情丝,还不如趁自己还有勇气的时候,提前做一个了断。
他自信人生经历足够丰富,这点小伤小痛实在算不了什么。
倒是不必连累了种建中。
想到这里,明远下定了决心。
他召唤1127上线:“1127,我还需要多久才能离开汴京?”
1127惊讶地回复:“什么?亲爱的宿主,您竟然这么快就想要离开汴京了吗?”
“如果您厌倦了汴京,那您就厌倦了生活!②”
明远:……这都是什么台词?
“不过我当然可以帮您查看一下您这一百万贯还有多少没花出去。”
“哎呀呀,亲爱的宿主,您的成绩不错,大约只需要再花二十万贯,我估摸着到年底……”
“郎君,郎君!”
向华的声音突然响起,毫不留情地打断了1127的回答。
“您快看,是谁来了!”
明远甚至不必回头,只要听向华这小子声音里的兴奋,就能猜到来人是谁。
只听马蹄不断敲击铺着石板的地面,一人一骑来到他身后。
明远在心中叹息一声,回头看——
只见果然如他所料,是种建中赶来。
这名昔日带着两个骑兵指挥的年轻骁将,今日却是单枪匹马的一人。夜风凛冽,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然而种建中已经看不出半点“酒露”带给他的影响。而且看他的样子,应当已是在汴京城中奔波了好一会儿,沿着丰乐楼附近的路径都找遍了,终于在这里找到了明远。
“小远——”
种建中一跃下马,来到明远面前。
明远一提马缰,踏雪乖觉,抬脚就走。
岂料终究还是比不过种建中这位马术名家。他一个箭步上前,轻轻一提马缰,踏雪便乖乖地停住了脚步。
明远无奈,只能也一跃下马,先对向华说了一声:“帮我们照料马匹。”
向华立即答应了。
这少年随即露出诚恳的嘿嘿傻笑,眼神似乎在说:“郎君,你不要对种官人太凶了啊!”
明远无奈,瞪他一眼,才转向种建中,问:“师兄赶来,不知是有什么话要指教吗?”
种建中深深看他一眼,开口时嗓音沙哑,但已经全没了酒意。
“指教不敢当!”
明远说得不客气,种建中那硬脾气,自然也会硬邦邦地顶回来。
这么会有这么实诚,这么不会说软乎话的人啊——明远在心中长叹。
“小远,我只有一句话想要告诉你——不论你如何看我,气我,怪我……恨我,今日这句话我若说不出口,我便会一辈子鄙视自己是个懦夫!”
明远知道种建中一向自居勇武,若从他口中也吐出“懦夫”两个字,那必然是需要偌大勇气才能吐露的心声。
他没有回应……但也没有走开。
“小远,我绝没有把你当做董贤、弥子瑕一流人物,更加不可能将你像是丰乐楼里的唱曲的歌妓那样看待……”
明远听着脸色越来越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