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没有。
晚风轻柔地拂过肩头,抬头向上望,星月都隐没在摇晃的黑色树影里。
而他一直,一直一直地守在那儿,像一块自天地初生起,便不曾移动过的顽石。
那石头立在那里,她便可得安宁。
*
自从被带到宫里,楚慎之就跟梦游一样,满脑子都是“秽|乱后宫罪不容诛”,八个大字在眼前晃来晃去,一刻也不得消停。
“参与这种事儿,我是不是会死啊。”他战战兢兢。
祁遇一边看手下呈上来的文书,一边尽责地安抚他:“别介意,你本来就要死了。”
“……”
楚慎之哑然:“说得倒也是。”
人又不可能死两次,想通了这一茬,他浑身顿时轻快了不少,也有闲心东拉西扯起来。
“说起来这种事儿宫里多么?还是说其实很少见,就我撞上了啊?那个娘娘……当然我肯定不会打听贵人名姓的,这个我懂得。但我这不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么,就算死也要死个明白,至少得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毕竟深宫寂寞,那么多贵妇却只有一个陛下,夜夜独守空闺就需要我这样的人呐……”
他越说越起劲,眼睛亮亮的,又有些不好意思,微红着脸自顾自说了半天。
突然一阵恶寒传来,他感到自己胳膊上汗毛直竖,有些狐疑地四处看了看。
“怎么像是有点冷……”楚慎之喃喃自语。
原本坐在书桌前批文的祁遇看了他一眼。
春日正盛,阳光透过窗棱打在桌案上,案前那人嘴角还擒着一丝笑意,眼神却比在诏狱拷问犯人时还要森冷。
楚慎之不禁打个寒颤,猛地噤了声。
“怎么会冷呢,”祁遇笑着说。
“不、不知道,就是感觉……”
“既如此,来人!”祁遇突然扬声,一个专门跟着伺候的小寺人连忙躬身入内,“我们的贵客有点冷,拿个炭盆来,记得碳别选太大的,要入得了口才行。”
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入口?
楚慎之满头满脸皆是疑惑,双眼迷茫地望着他,而祁遇微笑颔首,似是有些遗憾的模样。
“本来我是想要保你皮肉完好的,毕竟娘子本就心中不安,若是再看你五官残损,吓到她就是大罪过了。”
“不过你说话实在不好听,言语无状令人作呕,细细想来也是我狭隘了,反正也要蒙上你的眼、堵住你的嘴,既如此,眼睛和喉咙有些残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么?”
黑泥一样粘稠的恶意爬到皮肤上,楚慎之不禁地连连后退,一不小心被桌椅绊倒,“砰”的一声摔倒在地。
他依旧不明白自己方才所言,对于眼前这个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尊、不逊,言语中带着的那半分轻佻,实在惹人生厌。
其实祁遇并不否认他对楚慎之的恶意,但他习惯了剥离情绪,所以厌恶也好、妒忌也罢,这些都可以克制。
倘若楚慎之真能如自己姓名一般谨慎行事,把这些话憋在心里,在一次次来去中,稍微悟出祁遇对那位贵人的珍重,更谨言慎行,或许可以在最后的日子里吃着好肉喝着好酒,当一个快活鬼。
然而为时晚矣。
喉间滚烫,眼前一片黑暗,他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却连半声惨叫也发不出,凹陷的眼皮缓缓留下两行血泪。
祁遇把手中的眼珠子随意丢到一边,柔声安抚道。
“别这幅表情,其实你也不亏吧,父母姐妹都在我京郊的庄子上,只要你听话,他们就能过得逍遥,等你再帮人生个皇子,子孙后代都有尊贵,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他走过去,轻轻拂去他肩头蹭到的尘灰。
“好好伺候娘子,你虽然活不成了,但也不想亲人朋友们一个个都枉死街头吧。”
第41章 有孕
五月初二这日, 宜和宫揽芳阁那位元才人传出了喜讯。
宫里已有近十年未有妃子遇喜,太医院前来报信的时候,皇帝正在养心殿批折子, 御前上值的秉笔太监姚淮安眼睁睁看着陛下唰——地一声站起来,又急急上前两步, 被龙椅的椅子腿狠狠绊了一跤。
一时间人仰马翻,养心殿的奴婢们齐刷刷跪倒在地,姚淮安弯腰准备去扶他, 却见皇帝自己拍拍龙臀,麻溜地站了起来。
“走走走, 别跪了都起来,一个个半点眼色都没有,跟朕去揽芳阁看看去啊!”
皇帝一拍脑门, 命人带了最大的仪仗,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宜和宫。
揽芳阁内, 刘婕妤正领着香嫔,和周书禾一问一答说着些体己话,刚听到外头的通传,就见皇帝踏过门槛,三步并两步行至周书禾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