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隔云端。
遥不可及。
眼见得那个舞娘就要退场,谢言岐的眼前逐渐恢复清明。
他屈指轻叩桌面,微抬下颌示意高台的方向,唤身后的奚平,低声道:“让她过来见我。”
奚平作揖应是,没一会儿,便去而复返,带来方才献舞的姑娘。
起先,这红袖招的鸨母是想听取柳三娘的意思,效仿昔年的浮梦苑,将样貌身段拔尖儿的姑娘藏着掖着,吊足宾客的胃口。
然而前辙可以复蹈,当年的“广陵洛神”却是再难寻觅。
柳三娘停驻红袖招的这些日子,见过不少姑娘:比“广陵洛神”样貌好的,几近于无;稍次些的,又没有她的窈窕身段。
好不容易千挑万选出一个宣菱,和“广陵洛神”有些相似,可她的一双眼睛过于澄澈,没有勾魂摄魄的清妩,实在让人兴致缺缺。
这些时日,为着她而来的宾客是有。
但远不及“广陵洛神”,一舞倾城,名动四方。
如今柳三娘遇害,红袖招的鸨母面对着奚平给出的重金,俨然没有了彼时的坚持。
她笑着推出宣菱,道:“不过话先说在前头,我倒是可以让宣菱去见你家公子,但宣菱尚未出阁,规矩不能坏,还请你家公子,莫要为难她。”
言外之意便是,人可以见,却不能动手动脚,提一些她不愿意的要求。
随后,宣菱便跟在奚平后面半步,一直到二楼雅间,挑起珠帘走近。
与此同时,凭栏而坐的谢言岐亦是撩起眼皮,朝门口望来。
他单肘撑着桌面,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一樽杯盏,姿态疏懒,有一种从骨子淌出来的风流。
只这一眼,宣菱的心跳便骤然错漏。
倒不曾想,这位一掷千金的贵客,不止气度非凡,样貌……亦是如此出挑。
既然他肯为她一掷千金,那就是对她来了兴味。如果她能博得他的垂怜,她是不是就能……逃脱那些欺天罔地的非人折磨了?
宣菱想着,靠近的步履不免就显了几分媚态,问安的嗓音,亦是夹着娇柔,“宣菱见过公子。”
谢言岐免去她的礼,漫不经心地笑着,浅浅抿一口清茶,“宣菱,是罢?”
“说说,来红袖招,有多久了?”
话音甫落,他眉梢轻抬,目光深藏着几分逼视的意味。
他的眸中分明噙着笑意,可宣菱却愣是瞧出了几分疏冷的凛然。
——这不像是恩客和倡优的喁喁私语,倒像是,居高临下的威迫审讯。
紧张之下,她的指尖略是一颤。
思及上头的嘱咐,宣菱显得尤为小心翼翼,“约莫有三年。”
接下来的一问一答,都有关于她的过往,谢言岐明显能看出她的闪烁其词、心慌意急。
尽管并未从她这里探听到什么实际消息,但谢言岐心知,这已经够了。
这场局,确实是围绕着昭阳公主的往昔,铺设开来的。
然而这幕后之人予他提示,似乎又有几分,希望他制止的意思。
看来,真实情况,应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稍作思索,谢言岐转而看向竹帘外面的楼下。
正此时,一楼的店堂由远及近传来骚闹。
“……里边请!”
一行侍卫簇拥着雍容华贵的女子,声势浩大地走近。
她的旁边,是身着月白绉纱袍衫,过分俊秀的少年。他唇红齿白,身形纤薄,细腰被玉带束得不盈一握,远远瞧着,倒有几分雌雄莫辨的别样风情。
见此,谢言岐唇畔的弧度,立马淡却平直。
宣菱见他终是止住问询,神情晦暗地望着外面,原本紧绷的心弦,骤然松懈。
也许这位郎君只是纯粹的好奇罢了,是对她的关切。
若他真的对她动了恻隐之心,有意为她赎身……
思及此,宣菱心里是抑不住的雀跃。
她款步上前,主动示好地斟酒,递给他,“公子问这些,是、是有何意?”
她举着杯盏,凝眸望着谢言岐,期盼着,等待着。
然而,从始至终,他都睥着楼下,漆黑凤眸晦暗不明。
对她的问询,置若罔闻。
宣菱实在太想抓住眼前这个能够离开的机会,只得硬着头皮,再唤一声,“公子?”
这时,楼下的一行人也踩着喧嚣,上到二楼。
谢言岐顺手接过她递来的酒樽,一饮而尽。
随即,他起身,挑起珠帘,脚步不停地走出雅间。
徒留宣菱在后面不解唤着:“公子,公子留步……”
她看着桌案倒扣的杯盏,不免有些沮丧。
为了助兴,红袖招的有些酒水里边,或多或少会有些催|情之效。但如何选择,全看客人的意思。
她方才在桌案上的两壶酒里边选的,便是这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