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江林氏仿佛是找到了人生中的另一个寄托一般,总是抱着小小的江以桃哭泣,在她一声一声的浅浅啜泣的衬托下,每一句话都变得哀愁起来:“阿月,我只有你了……阿娘只有你了,你可千万不要让阿娘失望。”
小江以桃也确实从未让江林氏失望过。
每一日都在兢兢业业地扮演者,阿娘眼中的那个,最最好的姑娘。
直到……
江以桃轻轻闭上了眼。
直到那一日,她终于是明白了,江林氏需要的并不是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让她称心如意的、足够优秀的姑娘罢了。
若不是江以桃,还可以是江以李,或者是其他人。
这不重要,只不过这人,恰好是自己罢了。
江以桃睁开眼,从思绪中脱离了出来,深深嘘了一口气,轻轻地扣响了江林氏的房门。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自怨自艾之人,她的路,她要自己来走。
陆朝。江以桃在心中默念着这小山匪的名字,再一次地想起了那个红霞布满了西方苍穹的那个傍晚,她看到那片橙蓝渐变的广阔无垠的苍穹,也看到了那片层层叠叠的漫无边际的山林。
野鸟扑腾的翅膀从她眼前掠过,不远处的溪山升起一缕又一缕的淡淡炊烟。
这便是人世间,是人世间的烟火气。
江以桃在溪山体会到了,她以往十几年人生都不曾体会到的恣意快活。
即使如今身处在盛京城,她也不要成为一只被豢养的金丝雀儿。
她可以是江以桃,可以是谢不言。
只要她愿意,她可以是任何人。
“是阿月罢,等你好一会儿了,快些进来罢。”江林氏听见了门外的声响,在屋内万分轻柔的声音透过一扇薄薄的门传来,也变得闷声闷气。
江以桃闻言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心中想着王妈妈的那句“夫人瞧着有些气恼”,不免得有些小心翼翼,可这门却依旧是发出了“吱呀——”的一声轻响。
江以桃惊了惊,无措道:“母亲……”
江林氏瞧着却不像是有些气恼的模样,笑着摆了摆手,轻声道:“瞧给我们阿月吓的,不过是年久失修了,左右我这地儿也没什么人愿意来往,便也就放着了。”
“我想着是不是惊扰了母亲,这才有些担心。”江以桃又轻手轻脚地关上冷门,慢悠悠地走到了江林氏的跟前来。
“不碍事儿。”江林氏坐在床边,十分亲切地朝江以桃招了招手,“过来让阿娘瞧一瞧,这几日竟然不曾好好见过阿月,也不知阿月这些年来有没有受委屈。”
江以桃抿了抿唇,这迟来的关心,她好像并不是很期望了。
可也是不好拂了江林氏面子,江以桃浅笑着走到了江林氏的床边,挨着江林氏坐了下去。
江林氏顺势执起了江以桃的手,放在手心轻轻地摩挲了会儿,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往事一般,颇有些怀念道:“阿娘记着,阿月小时候最是怕冷了。”
“是,母亲还记着。”江以桃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挪。
江林氏倒是记得清楚。
江以桃自幼来身子骨便不好,更是比旁人要畏寒怕热,可不论是炎热的夏日还是白雪皑皑的冬日,她都是天不亮便要起身,点上一盏昏黄的烛火,认真地练字或是女红。
倒是难为江林氏记得清楚了。
那些夜里也好,天不亮的早上也好,一股股扑面而来的冷风,又或者是热得汗水都流成了一条小溪的场景,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成了江以桃日后逃不掉的梦魇。
“阿娘这些年不曾去见你一面,阿月可有怪过阿娘?”江林氏说着说着,竟是带上了浅浅的哭腔。
江林氏直到如今都还记着,小小的江以桃在临别前的那个夜里,曾一个人偷偷摸摸地走过了灯火昏暗的花园,跑到了自己的院子里来。
小江以桃的身上还带着夜色里的露水,小跑着就扑到了江林氏的怀中嚎啕大哭,紧紧地揪住江林氏的袖口,哽咽地说道:“阿娘不要丢下阿月,阿月、阿月会一直很乖恶……”
她的阿月,自然是很乖的。
可江林氏还是掰开了江以桃指节发白的手,叫了嬷嬷来,冷淡道:“怎么就让五姑娘自个跑了出来?快些送回去。”
若是那夜的月色再明亮一些,一定能照出江林氏眸中的点点湿润,一定能照出江林氏脸上的迟疑与不舍。
若是阿那夜的自己心软了那么一瞬,或许江以桃便会留在身边长大。
江林氏轻闭上了眼,一抹湿润就这样从她的眼尾滑出,没入她有些斑白的鬓角中去。
“阿月,你可曾怪过阿娘?”江林氏哑着声问道。
江以桃垂着眸,闻言抬眼便瞧见江林氏眼角的湿润,与那已经花白的鬓角。